《太陽照常升起》劇照
陳沖的非虛構長篇作品《貓魚》出版了,《貓魚》是當代不可多得的回憶錄,亦是幾代人的精神歷程和時代留聲。
陳沖在《貓魚》中專門用一篇文章,講述了參演姜文執導的《太陽照常升起》時的回憶。她說:“在我心目中姜文是個天才?!薄八膶徝朗恰x群值’——遠在大數據曲線以外。他對演員的觀察也比絕大多數導演更為細膩、敏感和準確,而且是投入了感情和想象力的。”
姜文也為《貓魚》作序:“《貓魚》是陳沖珍貴的個人記憶,寫得鮮活、深邃。她毫不畏懼地邀請你踏入其中,經歷她的人生,結識她的朋友與家人……這種勇氣,不是誰都有。”
前天,陳沖、姜文這兩位彼此欣賞的老友,進行了一場跨越12個時區的對談。他們談《貓魚》這本書,談文學與電影創作以及種種人生感悟。他們發現越老越活成自己,而美麗要與殘酷并存,才有意義。
01.為什么要寫《貓魚》?
姜文:你為什么要寫這本書?
陳沖:其實有某一種水到渠成。你不是那天讓我找一找我小時候寫的那些東西嗎?然后我就找著一些,文匯報的、上海解放日報的,就是說我其實不到 20 歲的時候已經開始寫了。然后有時候就是很幼稚的東西,已經在報社什么雜志上發表過一些,這是我早就已經忘了的事情。
姜文:你原本很久以前就是一個作者。
陳沖:并不是個作者,就是喜歡用文字去表達自己。
姜文:你最早什么時候開始用文字表達自己?
陳沖:我能找到的最早的一篇可能是在雜志上寫了一篇叫《女演員》的短篇小說,其實就是把自己隱藏在一個小說當中,其實說的都是自己心里的困惑,非常非常幼稚。那個時候因為剛剛讀了那些存在主義、意識流什么的,就想嘗試,沒什么情節,就是從家里走到另外一個男性的家,一路上的思緒。
姜文:你不能去一個女性的家嗎?非得去男性的家。那是你虛構的嗎?還是真的?
陳沖:對,有虛構,也有大部分是自己生活當中的東西吧,就是屬于那種還很懵懂的、對男人有興趣的階段,那是第一篇。我記得是 80 年寫的,可能是寫完之后兩年發表的。
然后出國以后就在報上登一些陳沖來鴻,記錄自己剛到美國的一些感受。有了微博之后,會在上面發表一些短文,記得有一些,比方說我在飛機場看見我認為是母女兩個人,我會猜測她們的人物關系,這個母親是形同骷髏,已經病入膏肓,她們跟我同一個飛機,可能是到美國斯坦福大學去求醫。
初到美國,和同學們/《貓魚》內文圖
我寫了這樣一篇短文之后,哇,發現幾千萬的人都有所反應。類似這樣的文章我分享過一些,慢慢地就會有網友鼓勵,說很喜歡我寫的文章,把他們閱讀的感受告訴我,很希望我能夠出集子,當時理想國也是這么跟我說的。理想國其實大概十二三年前曾經……
姜文:那就是說這都早于金宇澄。
陳沖:對,都早于金宇澄,所以是某一種水到渠成。金宇澄他是去了我祖屋那個租客家吃飯,說,誒,這以前是陳沖的家。他就發照片來問我。我一看,哎呀,啥都不認識,然后就跟他聊起來,找出一些原來在祖屋的照片發給他,說了一些鄰居、家里的事啊。然后他說,誒,他說你回憶的口氣感覺有點像《美國往事》這個電影,你把它拍成電影吧。我也沒多說啥。沒過多久,貝托魯奇去世了,我寫了一篇短的悼文發在微博上,后來傳開了,慢慢就傳到老金手里。老金讀了以后就立馬決定了,他說你得寫書。
姜文:是什么時候?
陳沖:他讀到的時候可能是18年底。然后我又磨磨蹭蹭很長時間,我雖然是有一些蠢蠢欲動,但是總覺得寫書我是做不了的,他多次的鼓勵,也發了許多其他的書給予我靈感。有《巨流河》《城南舊事》,還有賈樟柯寫的書、伯格曼的傳記等等,慢慢地就有了一些感覺,就開始在《上海文學》連載,連載的時候其實理想國也一直在跟我接觸了。
姜文:也就是說連載的時候你已經想出這本書了。
陳沖:連載的時候,已經差不多知道將來應該是出這本書了。雖然說連載的時候我是一篇一篇寫的,就是每一篇它應該有它自己的完整性,并沒有特別嚴格地想到說作為一整本書的話,它的主題是什么?它的連貫性在哪里?潛意識有一些計劃,當然基本上是以每一篇為主的。所以到后來把這些文章都放到一起,開始有一本書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里面是有潛意識的內在主題在的。
姜文:金宇澄跟你說的那段話我覺得很有意思,你愿意重復一下嗎?我覺得那個可能對要寫作的人很有啟發,起碼對我有啟發。
陳沖:他是去了我祖屋以后,然后也是突然回想到了那么多祖屋的畫面、碎片、記憶,那是我很久都沒有去觸碰的東西。我就寫了一篇對祖屋的回憶,大概五六千字,寫完了以后我交給老金,老金讀了以后馬上給我回,他說你寫得真好,這就是你的大綱,每一個人你都可以牽連出10 個人,每一個事件、每一個碎片你都可以牽連出 10個事件、10個碎片。他說就像一道光線慢慢地從窗簾背后照進來,你可以看到屋里的輪廓了。當時我還有點失望,我已經很認真地把自己認為值得寫的東西都寫下來了,他認為是個大綱。他說慢慢的你就會不可阻擋了。
姜文:他這個顯然是在夸你,因為你那一篇東西里邊藏了那么多的東西。
陳沖:對,他當時說我這 30年的老編輯,我會給你把關。然后他會給我舉出一兩個句子或者一兩個畫面,他說這是值得的東西,你不能省略。他就讓我把所有的那些細節、碎片、畫面都慢慢地記下來。我記得我當時還跟他找借口,我說老金我寫不了一本書,我說我頸椎不太好。老金跟我說,沒事沒事,你躺在沙發上錄音,你要把那些細節錄下來。
姜文:代表關心的人問你一下,你到底是錄音寫的還是拿手敲出來的?
陳沖:我不是錄音寫,我總覺得字是另外一個字的伴侶,我得有那個字,我得看見那個字。字是相互之間的東西。
姜文:為什么叫《貓魚》?貓魚是什么?這跟你的寫的東西有什么關系?
陳沖:其實它是我其中一篇的名字,貓魚是什么東西呢?貓魚就是我們小時候在菜場里他有賣的這樣一個比手指還小的魚,這些魚本該漏網,但是它夾在大魚里頭就被撈上來了,當時食物非常匱乏,所有的東西都得留著,菜場有時候會有這么一小堆小魚,養貓的人就買回去。
我哥回憶到一條貓魚,有一個寒冬,他跟保姆去菜場排隊,那時候早上四五點鐘就要去排隊了,輪到我哥的時候保姆不在,他只有兩分錢,他想了想就買了一分錢的貓魚。貓魚拿回去之后,其中有一條活著,眼睛瞪著還在蹦跶,我哥就不忍心煮它,把它放在一個碗里。大冬天上海是沒有暖氣的,它就結冰了,跟化石一樣,凍在一塊冰里了。
我在想它死了,還是不想喂貓,給它放在馬桶里。玩了一圈回來一看,那魚在馬桶里游著。他就想到說,他童年唯一的奇跡,讓他永生難忘的奇跡,就是這樣一條卑微的貓魚。一個人童年的奇跡,其實也就是你日后永遠的奇跡。
哥哥和陳沖/《貓魚》內文圖
與此同時我也想到,貓魚是那么卑微的生命,卻死而復生,頑強無比,在馬桶里活回來,也想到所有的生命。貓魚在上海話里叫“毛魚”,它是另外一個專有名詞,已經被遺忘了,也象征著一切離我們并不是那么遙遠的、然而被遺忘了的那一切,也就是說我所要挽救的,我所要去挖掘的這一切,我也要讓它在書里死而復生。我要讓我的祖輩們,他們人性的光芒也好,他們的缺陷也好,跟這條貓魚一樣死而復生吧。
02.
用第三人稱談論自己
姜文:既然你寫東西的時候可以肆無忌憚地表達,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寫完了讀者也會讀完了,你還得見讀者,那時候你會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陳沖:沒有,我不想這個。你那個那時候看完書里面有一張我在照相館拍攝的學生照,然后你就說,覺得她有故事,她拍電影,她怎么樣……這個就讓我想起來,我更覺得寫的不是“我”,是“她”。我記得你跟我說《賽金花本事》這本書,你說賽金花總是說她自己是賽二爺。
姜文:用第三人稱談論自己。
陳沖:有這樣的疏離、距離,讓我能夠看得更清晰一些。有的時候第二天來看頭天寫的東西,經常會看到某種做作或者假象,需要刪除、修改。
姜文:特別怕你的文字和表達的內容虛假。
陳沖:對,有虛假、做作或者一種廉價的煽情之類,第二天我會刪掉很多,但是偶爾也會讀到我昨天寫的,感到特別驚喜的時候,覺得我超越了我自己。我覺得這好像某一個外在的靈感,而不是我自己,有一種其他地方來的精神,超過了我自己。
姜文:我這么理解,你其實還是把寫作這事當成一個超越普通生活的情況,起碼要求誠實。
陳沖:我覺得當時決定寫的時候,這就是個前提,不然就過不了癮,也不痛快了。就盡量吧,畢竟不管怎么說,我仍然是生活在社會上的一個人,也可能有些事情會牽扯到別人,你也不可能把別人的隱私都暴露出來,但是我希望自己能夠是坦蕩的,能夠給自己這樣一個機會。在人前無法透露的東西,可以通過文字來表達。因為它已經成為某一種文學形式,這樣一種疏離,也就讓我能夠更坦蕩一些。
姜文:你說到這個,那肯定會想到你寫你外婆那件事。那叫不叫暴露別人的隱私呢?
陳沖:我平時寫作的時候經常想到特別重要的兩點,也是我做人的某種原則,一個是謙遜,一個是好奇。謙遜,就是能看到自己許許多多的不完美的地方,缺點甚至丑惡;與此同時,你看到別人身上的所謂弱點的時候,會有一種惻隱之心,你會接受,會感覺這也是一種人性的美。
還有一個好奇,也就是我對你好奇。姜文,說實話,我對你也非常好奇,因為你也很少暴露自己內心。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可能有過那么一兩次,我似乎能看到你深藏在內心的一瞥。在這種情況下,你想去發現他們,就像我想去發現我的祖輩,就像我對自己的好奇一樣,會看到閃光的地方,也看到弱點。所有在書里出現的人物,都是有那么多的所謂的缺陷,甚至用嚴格的傳統道德觀念來看的話,有道德問題。對我來說他就更有趣,更真實,豐富多彩。我覺得你拍電影你一定是知道的,人物永遠都在自我矛盾當中,我自己也永遠都在自我矛盾當中,那么不透明,要以好奇心去挖掘。
寫我姥姥這個事情也是這樣,她對我的影響是非常深遠的,我從小是跟她長大的。父母那么忙,姥姥有時間,但是對我影響這么大的一個人,我對她的了解卻是沒有那么深。后悔的時候就去尋找她,然后從很多的史料里,從我母親的對談當中找著了這樣一個人。我當時寫我很驚訝,母親說從上海到重慶的一路上那么艱苦,走了一兩個月,為了通行證和交通工具,她要陪人家睡覺。這個對我來說是一個太大的刺激和不可信,但是回頭一想也沒什么,她必須得把這個孩子帶回去。
那篇文章要在《上海文學》發表的時候,我突然害怕起來,我說哎呀,這個是不是可以刪掉?有點過了。老金跟我說,你不能刪掉,這個就是一個人不可思議的秘密。我所知道的也就是母親嘴里提到的那一句,但是讓我浮想聯翩。最后我想了半天,一直到他們要印刷的時候,我說那留下吧,我就加了一句,說實話母親也有可能記錯了。我說加上這一句話,就沒有那么武斷于這段記憶。
03.
美麗要和殘酷并存才有意義
姜文:我沒看過一個人這樣寫自己的祖輩,也許人家寫過,但我沒看著啊。你對文字的掌握以及用文字表達你的世界觀,是怎么形成?顯然不是天生的,這肯定是你到了一定的年齡,起碼你有一定的閱讀。
陳沖:我覺得你說的都對,到了一定的年齡,其實是寫的時候有很多沒有表達過的愛,就是我們家人從來不用語言和文字表達情感,什么都不說。年輕一點的時候什么都想當然,太多沒有說過的話、問過的問題,所以寫祖輩的時候是有這樣一種遺憾和愛,是很深的一種愛。其實生命當中真正能夠愛的人不是那么多,當然做藝術的,有一種普世的對人類的情感,但是真正切膚的愛也就是這些人。所有在書中描寫的這些祖輩們,我都是充滿了一種非常遺憾的、未表達過的愛。
姜文:你的文字給我感覺,過去有一句話,古人對書法的評價,人筆俱老。我說的不是你老的意思,就是到火候了。也可以說得肉麻點,爐火純青。
這是你第一本書,對吧?第一本書就人筆俱老,這是怎么辦到?你之前肯定寫過什么?它不是那個老年的老,是成熟的感覺,就是說包括你對愛、對一些家里的秘密的表達,那個表達總會讓人覺得貼切。
那我也想到你導的第一部電影《天浴》,我覺得這兩個差得很遠?!短煸 防镞吅孟衲銓η楦泻湍信楦械恼J識以及表達,跟《貓魚》判若兩人。我那會兒正在拍《鬼子來了》,他們找了一個碟,我看完一段胃疼,我就在想為什么這么表現一個女孩的遭遇,這要讓我拍,實在不知道怎么拍,我拍不了。換句話說。你那個時候讓我感覺像刀刃一樣,但是你現在寫東西像光照在那些事上,這個是怎么回事?
《天浴》劇照
陳沖:可能也是年齡的問題。
姜文:你那時候就真的那么狠嗎?
陳沖:因為我覺得是需要這樣一份殘酷,才能夠把這個故事講出來,才會有結局,就是電影的結尾。
姜文:你女兒看過嗎?
陳沖:我小女兒看過,是非常震撼。那個年代的某一種殘酷,在我幼小的心靈里是非常懵懂的。那個時代的人物,需要有一種從蛹到蝶的一個過程。他們的死亡其實是某一種從蛹到蝶的過程,最后化為美麗的蝴蝶去更好的地方,那所有這一切都必須有最殘忍的才可能有效果,我當時這么想的。當然我很幼稚,畢竟還年輕,也是第一部戲。拍電影的話我沒有天才,只有敘事沖動。而對于文字來說,我認為自己更有微妙的駕馭的能力。
姜文:為什么呢?
陳沖:可能就是跟文字的關系更久遠、更親密,我對閱讀的那種熱愛,對文字的依賴超過了我對電影的依賴。
陳沖與姜文一起看監視器/《貓魚》內文圖
如果說你今天沒有在這里問我處女作為什么是這個樣子的,我其實也沒有仔細想過。我覺得殘酷跟美麗必須同時存在才有意義。只有美麗那是明信片,不可能有什么太大的感受。必須是經歷了某一種苦難,或者是一個臨死的人看到了這一片景象,他才突然間如此驚艷,所以當時拍處女作的時候可能也就是這個感覺吧。我覺得寫作的時候其實也是這樣。
春假的時候帶大閨女她們去北加州的海岸線,天氣非常陰沉,沒有什么陽光,都是礁石,松柏被吹斜了,灰色的大海非常美。我站在那里半天,我大閨女說,我們在這干嘛?我說我在這里看風景。她說,你不要指望我們看風景,我們是小孩。她說這些很有道理,沒有人生的經歷,沒有經歷過最悲慘的和最欣喜若狂的這一切,風景是沒有意義的。它必須是要有一個底色,而這個底色當中是包括了某一種非常殘忍的東西,這是人性的一部分。
04.
越老越活成自己
姜文:你文字里邊除了所謂人筆俱老、爐火純青之外,其實有一點真的是很明顯的,就是你追求坦誠。我現在看好多人寫的東西,其實缺的是都是坦誠,都有范,我覺得有點不理解。
陳沖:我現在覺得越老就比年輕的時候更活得更有激情,這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的確是這樣,可能就是某一種緊迫感,知道說剩下的時間越來越短了,只爭朝夕了,這是老了以后最大的改變吧。
姜文:不偷懶了,是吧?
陳沖:對,而且眼前的事物也變得清晰了,那個光線都變了,對看到的事物的反應都更敏感、更尖銳了,就不愿意放過它了。從情感上來說,哪怕就是一餐好吃的菜,我都覺得更美味了。
陳沖和姜文在戛納/《貓魚》內文圖
陳沖:我是一個比較宅的人,我很需要獨處。我拍完了一天的戲,拍戲你知道的, 100、 200 個人在一起。一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就開始猛吃,就坐在那吃了一大頓花生瓜子,才覺得自己從人群當中緩過來。
姜文:你說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陳沖:近來都是這樣。原來的話,可能因為居住條件,十幾歲的時候剛剛開始拍戲,都是幾個人一間,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獨處,可能就是一個人在蹲坑的時候是獨處。
人年紀越大越孤僻,年紀輕一點的時候,你有更大的力氣,可以抵抗自己。
姜文:你的意思就是說越老越活成自己,是嗎?
陳沖:對對對。
姜文:那也別追求非得找到自己,老了就成自己了。不用找,你就是往老了活就是了,是吧?你現在找著自己了嗎?
陳沖:也不是說找到自己了,我就不可抑制的就越來越變成自己了。
姜文:你確定現在這是你自己?
陳沖:當然不能確定。
姜文:比如等你 80 歲的時候,再過 20 年你又寫了一本書,你看你今天的照片,哎呀,這個人跟我有什么關系?60 歲的陳沖,你發現她也還不是你。
陳沖:對,有可能。
姜文:越老的那個越像自己,是不是?
陳沖: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還沒到那。
姜文:那到此為止,以前的你都不如現在更是你自己。
陳沖:對,我覺得是。年紀大了,好像就沒有那么大的力氣來抵抗或者遮掩自己原來的樣子,也才發現沒那么大的必要去遮掩自己。還有就是年輕的時候那種對事業的焦灼,其實從 14 歲進了上影廠,一直到差不多 28 歲的時候,我都在想得找工作了,得學專業了,因為我永遠沒有覺得表演是做一輩子的事情,永遠在想我怎么還在那里演戲呢?
《太陽照常升起》劇照/《貓魚》內文圖
姜文:那你現在是不是潛意識完成了這件事,找到你的專業了?后半輩子可以寫作了。
陳沖:沒有,然后你才發現說其實是有一條命運的大道的,只是你在小路上拼命地迂回,因為你還不認識自己的命運。到了我現在這個年齡,我認識它了,也接受了許多自身的缺點,因為我知道原來這是我的天性,也就是說是我命運的一部分。其實許多年輕人的那種彷徨焦灼,就是在因為我們從來都是說要抵抗自己的命運,做出一番其他的事情。其實你早一些認識命運的話,就會少許多焦灼吧。
姜文:我覺得你很幸運,其實我也算幸運,我們做了演員。如果你不做演員,你惹的事要比現在多得多。有人說做演員,別人的角色讓你活了好幾輩子,但實際上也不完全是這樣。我認為只有在你表演的時候,你才有真正挖掘和暴露自己的機會,而那個時候你是假裝在一個角色里邊,這樣的表演我覺得是有價值的,也是跟你的生命成長有關系的。
有人認為表演是一種裝模作樣或者說掩藏,其實那他是完全不懂這件事,或者有人是那么做的。但在我看來,好的表演之所以有價值,其實就是逮著一個機會,很安全地暴露了自己哪怕缺點的部分、自己平常要極力掩藏的部分。
陳沖:你剛才說的完全對,其實就是在某一種掩護下的表達。其實我們所有的人,我們的頭腦、身體,這個框架之內都有無數人,有各種自相矛盾的品質,不同的角色的確就是讓你去表達自己的某一個側面。我沒有那么幸運,從一個角色里就可以把自己完整地表達出來,這不可能。
姜文:一個你還不敢演了,還必須得無數個拼湊起來才行。
點擊即可購買《貓魚》(限量簽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