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功夫片的頂端

換好一身黑色大擺長衫，成龍從房間走出來，儼然《醉拳2》中的樣子，非但風采不減，更多了宗師模樣，看得人一時恍神。走到面前站定，他說：“知道怎么撩下擺嗎？”說完左腿一踢，右手趁勢抓住袍角，向身后一撩。這利落的一手，掀開的是中國功夫片的帷幕。“跟別人不一樣，對不對？很多人后撤一步，直接掀開了。”

拍現代裝的時候，他想把一件對襟排扣的外套反過來穿，于是把衣服拿到身前，兩只袖子伸進去，讓助理躲在身后拽住衣襟。在成龍手里，一件時裝有了另一個樣子。“肯定有人問這衣服哪兒買的，買不到的。”

想要新鮮感，想不一樣，這是成龍早已刻在骨子里的習慣。

呢子大衣 Prada

“我不是讀電影出身，沒學過導演，我是 6 歲半拍電影，一開始為了吃飯，為了多賺點錢，去做替身。慢慢我想，我不要做替身，不要一輩子做武術指導，我要站在功夫片的尖端，你拍什么，我就跟你不同。我拍《師弟出馬》，有人就拍《師姐出馬》《師父出馬》，好，我就拍一些你們拍不了的東西。我拍《A 計劃》《警察故事》《紅番區》，從香港去到美國，把中國的文化帶到世界。”

七十歲生日那天，成龍發了一條微博，開頭是“我最親愛的全世界的影迷們”，中國演員里，成龍最有資格說這句話。畢竟能讓外國人瘋狂的中國元素，一個是熊貓，一個就是成龍。巴黎殘奧會期間，成龍傳遞圣火，幾條街堵得水泄不通；給跆拳道做開場時，他帶著兩只熊貓玩偶，先耍棍法再敲地面，是獨有的成龍式開場。

“我是熊貓大使，常常帶著這兩只熊貓到世界各地，它們的原型是我收養的一對大熊貓，叫龍龍鳳鳳。” 今年國慶檔，成龍帶來新電影《熊貓計劃》，從前他一直說，我們有功夫，有熊貓，但是沒有《功夫熊貓》。“我們沒有自己的本土熊貓大電影，我要讓這部動作喜劇，繼續推廣中國文化。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做了不一定成功，但不做一定失敗。”

“我講一個笑話，迪士尼拍動畫片《花木蘭》，找我配音的時候，我是拒絕的。我們的花木蘭出不去，人家一拍，全世界都知道。后來他們說，你要不要先看一下，我去看的時候副總裁在門口接我，看完出來， 我一上車就跟經紀人說，我來配。為什么？還是人家做得好。我希望《花木蘭》賣座后有更多公司來到中國，收集我們的故事，讓全世界知道。”后來《功夫熊貓 3》找他配音，成龍沒再拒絕。

少年時在澳大利亞，父親問他：“兒子，我今年 60 歲了，還能靠做飯謀生，你到 60 歲的時候還能打嗎？” 在《熊貓計劃》里，成龍給出了答案，為了保護大熊貓，他依然親自上陣飛車，拳打腳踢，用兩根竹子教訓壞人，看到樓梯一躍而過，延續了“那個不走樓梯的中國人”的傳奇。他常常忘了年齡，他不明白：“我翻個樓梯，你們哭什么？”

他在《熊貓計劃》中演自己，國際巨星成龍。兩個成龍，有哪些地方一樣？他說：“戲里有點夸張，但是，生活上差不多就是我本人，我很喜歡幫助人。”他曾經幫過一個陌生的韓國人，別人問為什么，成龍說：“我十幾歲剛做武行的時候，零下十五度的片場，那時候哪兒有什么房車，很苦很冷，一個韓國媽媽叫我，‘小孩子，過來’，給了我一碗熱湯。我永遠記住這個，所以看到韓國人我也會幫他，我幫他是回報。”

西裝夾克 Loro Piana

牛仔長褲 Loro Piana

他小時候在澳洲問路，一個在澆花園的人見他不懂英文，就自己帶他過去，這一路走了45 分鐘。多年以后，成龍拍了很多電影，有了很大名氣，有一天在香港看到幾個人和計程車司機吵架，原來是司機聽錯了地方帶錯了路，乘客就是澳洲人。成龍說：“你上我的車，我帶你去。”下車后那個人要給錢，成龍才回過頭來說：“你看一下我的車，奔馳 500，我不是出租車司機，我只是做點好事，感謝一個曾經幫助過我的澳洲人，并且歡迎你來香港。”

這就是成龍。他說自己代表香港，也代表中國。他用電影把中國文化帶到世界，用自己的影響力請外國朋友來中國看看。“我請來萊昂納爾·里奇來中國，一下飛機他就罵自己，說原來北京是這樣的，自己知道的太少了。”

跳下來容易，走下去難

今年的第 96 屆奧斯卡頒獎典禮，有一個特別環節——用一支小短片致敬電影特技人。開場是一聲“Three、Two、One，Action”，演員接連沖進鏡頭，從默片時代的巴斯特·基頓開始，一連串驚險高超的動作就此呈現。短片的第 37 秒是成龍的《警察故事》，他用一把雨傘吊在巴士上，拍出至今讓 人難忘的經典場面。

《米花之味》的導演鵬飛說，每當拍電影遇到困難，想到成龍把傘掛在巴士上，跟著車拼命奔跑的樣子，就會獲得很大鼓舞。電影《九龍城寨》上映時，導演鄭保瑞說，他們租了一個車場，弄來一輛巴士，設計一場動作戲。“拍著拍著，忽然覺得很像《警察故事》。”《九龍城寨》的武術指導谷恒健治，當年為了加入成家班而到香港發展。

長衫 Shiatzy Chen

好萊塢新片《特技狂人》（FALL GUY），導演大衛·雷奇說他所有電影都受成龍影響，片名 FALL GUY 的字體設計里，字母 A 中，有一個下墜的人，就來自成龍的《A 計劃》。全球最受重視的電影口碑網站爛番茄，就是為成龍而創立的，最早收錄的作品是《尖峰時刻》。創始人 Senh Duong 說，他起初只是想收集有關成龍所有電影的影評。

“我從來沒有要人家致敬，”成龍說，“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只不過以前沒有好萊塢的特效和技術，怎么都拍不過人家，只能靠一副身軀去冒險、玩命。原來這些電影影響到那么多人，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在他們心目中那么厲害。我見到詹姆斯·卡梅隆、史蒂文·斯皮爾伯格，他們先叫我簽名，說我兒子好喜歡你。史泰龍的化妝車里有一個柜子，里面全是我的電影，我都不知道。”

那些年搏命拍戲，做了很多沒有想過后果的事。他上午摔斷腳，下午繼續拍電影，腿上打了石膏，他畫成鞋的樣子，還是拍電影。他想起一件往事：“有一次鄭佩佩腳崴了，我那時候十五六歲，假裝懂，拿個白酒，拿個東西蘸火燒熱，想給她搓搓熱，結果把自己的手搓起個大水泡，我就嚇一跳，以前真是不懂這些。”

西裝夾克 Loro Piana

牛仔長褲 Loro Piana

現在拍戲，他給成家班做全方位保護。“整個班底保護一個人，上去之前先戴護具，穿馬甲，地面上能多鋪點東西就鋪，或者把地板拆下來，用海綿做成地板的樣子按回去，能多一點緩沖力。這些都是花錢的地方，觀眾看不出來，但我們知道。”

動作設計，幾乎在電影誕生之初就存在，如今成家班遍布全世界，每年很多部好萊塢電影，不乏成家班參與動作設計。迄今為止，奧斯卡沒有最佳動作設計獎，它給動作影人的最高榮譽，就是成龍的終身成就獎。2017 年 6 月 23 日，成龍成立特技人協會，他希望用自己的影響力，讓新一代特技人有更好的待遇。

第一批看動畫片《成龍歷險記》的人已經長大了，他們也愛看成龍電影，喜歡他笑起來的樣子，永遠微笑著解決問題。在成家班國際動作訓練基地里，最年輕的一批特技新人也在成長，他們來自全球，也輸送到世界各地。“他們都有基礎，舞蹈基礎，功夫基礎，有很多培養得很好的，有空給你們看一下。”

而那些資深成龍影迷們，經歷了最好的時代。看過連環畫、黑白電視，去過錄像廳，打過街霸，看到了最好的功夫片，見證無數打星的成就。能與成龍同時代，是一件十分幸運的事。一代人長大了，自己變老了，像成龍的那句話，“還沒長大就老了”。但只要成龍還在拍電影，小時候畫在手腕上的表， 就帶不走最美好的時光。

《時裝男士》對話成龍

時裝男士：近幾年您帶來的新電影中，既有典型的成龍式電影，也有和青年導演、新喜劇人的合作，是在有意扶持新人導演嗎？兩種創作模式會讓狀態有哪些改變？

成龍 ：我入行63年了，從不懂拍電影，到形成我動作喜劇的風格，再到好萊塢，以前迎合觀眾，后面迎合自己。拍成龍式電影，我就相信唐季禮，走國際化路線，去到世界各地，給全世界各個角落喜歡我的影迷看；拍人家的作品，我就是一個演員，當我抓不到主意的時候就聽導演的，我也想在新導演身上學點東西。拍《龍馬精神》的時候，前面那么多致敬自己的東西，一開始我不接受的，我說為什么要拍我，結果是向全世界特技人致敬，其實我代表了很多特技人，我說那好吧！

時裝男士 ：《龍馬精神》中有一句臺詞，“跳下去容易，走下去難”，這是一代龍虎武師的寫照，在跳下去和走下去之間，應該怎么選擇？

成龍 ：我們以前沒辦法，成家班、洪家班、劉家班、袁家班，那么多武術班底都在拼命。你從樓上跳下去，我就沖破玻璃跳去再撞到一輛車。《龍的心》里八個人從樓上跳下去，那么多人受傷。以前沒有條件，我們必須這么做，現在可以用綠布，加特效，現在我保護成家班保護得很好。好萊塢學了我們的動作，結合他們的技術，更好更厲害了。一拳打出去，對面不用站人，完了用特效把他無限拉近，顯得出拳人很厲害，這種演法我接受，但是我不會，我還是默默用自己的方式。

時裝男士 ：2024年全球電影市場遇冷，中國和北美票房都較去年同期下降，作為老電影人，您會感到擔憂嗎？

成龍 ：我覺得現在很多很好的電影和演員，沒有得到關注，包括我自己喜歡的。我看很多冷門的電影，伊朗的、韓國的、印度的、美國的……我最近又看了老片《控方證人》，看電影是我很喜歡的事。短視頻摧毀了少年人的耐心，聽一首歌，叮叮當當的，聽幾秒鐘不滿意就滑走；在家看電影，一會兒吃個飯，一會兒打個電話。電影一定要去電影院看，真正把它看完，好的電影會讓你學到東西。

時裝男士：看過動畫片《成龍歷險記》的很多人已經長大，有人說：“小時候看《成龍歷險記》，以為自己長大會成為成龍或者小玉，后來發現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對大多數人來說，如何面對真實世界，接受平凡人生？

成龍：索尼影視說要做動畫片，我提出一個idea，里面要有我的真人。我要給全世界小孩子知道，成龍百分百是個真人，不是假的。在片尾，他們問我很多問題。“龍叔，你被人欺負過嗎？龍叔，你有害怕的事嗎？” 當然，我怕打針，我很小很小的時候被人欺負過，我不是一開始就是成龍。導演叫我學李小龍的時候，我說世界上只有一個李小龍，我走我的路。李小龍踢高腳，我踢矮腳；李小龍是英雄我不是，我就做個普通人。很多人在學我的時候，我說，做自己，別做我，一定要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