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24年12月6日，日本演員中山美穗去世，終年54歲。她因主演巖井俊二的電影《情書》而被中國觀眾熟知。其他代表作還有電影《東京日和》，日劇《賢者之愛》《沉睡的森林》《二千年之戀》等。
下文刊登于2021年5月澎湃新聞網，當時《情書》正在中國重映。
那微風吹拂下的窗簾、那溫柔陽光下的少年，就是青春在我們的生命中留下的印記。它總會在不知不覺間突然出現在你眼前，勾起你塵封多年的回憶，然后，又會在風中飄散，躲藏在你的心底。
青春、初戀、傷痛、遺憾……關于兩個藤井樹的故事，我們已經說得太多太多。但《情書》里，不只有愛情。
《情書》劇照
說說兩個當年看本片時很容易忽視的配角吧。一個，是女藤井樹的爺爺。另一個，是成為男藤井樹背景板的秋葉先生。
爺爺有時候清醒，有時候糊涂，第一次看的時候，只是把他當做一個自帶喜劇色彩的人物，如是而已。他在本片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一場戲，顯然是在風雪交加的那個夜晚，拼命把病倒了的女藤井樹背到了醫院，拯救了她的生命。
爺爺（篠原勝之飾演）
當初很不理解這場戲，不明白在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中，為什么要加上這么一個看上去可有可無的“枝節”。很多年后，當我再次看到博子在雪中呼喊逝去戀人的名字時，我才醒悟過來。
那個夜晚，女藤井樹的媽媽對爺爺說，當年你也說能把兒子背到醫院，但是他還是去世了。爺爺愣住了。是在這里等救護車來，還是把藤井樹背到醫院？他把選擇權交給了藤井樹的媽媽。
最后的結果，我們都知道了。要不是爺爺不顧一切地奔跑，電影就要變成徹頭徹尾的悲劇了。我想問的是，在那個夜晚，如果是你，你會怎么選？
第二天，藤井樹醒了過來，在嘴邊喃喃細語：“你好嗎？”我們不會忘記博子在大雪中的呼喊，但常常會遺忘那個選擇的重要性。
悲劇的輪回是可以打破的，人生的道路是可以走通的，關鍵是，你有沒有那份勇氣？望著那個在雪地里聲嘶力竭的博子，我們知道，她終于邁出了重要的一步，她的生活從死路里繞了出來。
博子（中山美穗飾演）
都說巖井俊二的電影總免不了傷感，但導演對生命總是充滿熱忱，總是希望每一位觀眾都能從他的作品里找到繼續走下去的力量。很多年后，他又把目光投向了“信”——這個已經被時代拋棄的通訊媒介。但是，正像《你好，之華》的結尾所顯示的，巖井俊二的電影不只有“往回看”，更有對明天、對未來的希冀。
和柏原崇扮演的男藤井樹比起來，秋葉先生實在是太平凡了。沒辦法，誰讓人家是“世紀末的美少年”呢？當年看《情書》的時候，真的不怎么喜歡這個總想要取代男藤井樹的家伙。
男藤井樹（柏原崇飾演）
但要是沒有秋葉先生，博子會不會去探究那封信的秘密？依她的性格，大概率是去不成小樽的。但是不去那里，他們之間的關系就永遠不能往前邁進，永遠隔著一位逝者。而生者，是永遠不可能戰勝逝者的。
在雪山上，秋葉對著遠處大喊：“藤井！你還在唱松田圣子的歌嗎？那邊會不會冷呢？博子現在是我的了！”然后，他自問自答：“好啊……好啊……好啊”。他轉過頭對博子說，“你看，他答應了。”
博子和秋葉（豐川悅司飾演）
小時候，覺得這位秋葉先生真夠厚臉皮的。這么多年后，才讀懂了這個男人。自己深愛的女人多年來一直惦記著逝去的戀人，秋葉先生要有多堅強、多寬容，才能默默陪伴在博子身邊，為她療傷、為她護航？
你好嗎？我很好！
我們都只記得博子在大雪中的哽咽、痛哭，卻忽視了和她相視而笑的秋葉先生。旁人問秋葉，她怎么了，秋葉只是微笑著說，不要吵她……
我終于明白，接下去的人生路，博子最需要的依靠不再是藤井樹，而是這個不討喜的秋葉先生。他從來沒有抱怨，只是隱忍地愛著博子。他尊重博子對藤井樹的愛和懷念，卻又及時地把她從痛苦的深淵里拉了出來。
《情書》劇照
在《情書》里，巖井俊二為我們講述了生命的常態——孤獨。博子失去了男藤井樹，不知道如何化解心結；女藤井樹失去了初戀，珍貴的情愫只剩下遺憾；秋葉愛著博子，但又不得不忍住自己的痛苦；秋葉的學生愛著秋葉，但因為博子，她愿意默默退出；郵差暗戀著女藤井樹，但沒有能夠得到后者的回應……
導演在創作談中承認，本片的靈感來自于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所以巖井俊二關心的從來不只是青春的回憶，而是生與死之間的關系、生者與死者的羈絆。生活從來滾滾向前，它永遠不會關心個體的喜怒哀樂，在這個殘酷的事實面前，我們的出路又在哪里？
答案，就在《情書》里那些不起眼的配角身上。爺爺不愿意搬家，寧愿固守著老房子，在這里保護女藤井樹；不管遇到什么樣的事，秋葉始終守候在博子身邊。兩位女主角，就這樣重新找到了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情書》之后，巖井俊二帶來了《夢旅人》《燕尾蝶》。表面上看，這些電影都要比《情書》更悲情，更“殘酷”，但導演在作品里埋藏的，還是對未來生活的希冀和憧憬。《夢旅人》的世界末日之吻也好，《燕尾蝶》里的《My Way》也罷，一路走來，巖井俊二一直想告訴我們的是，只要生命中還有值得你留戀和堅守的東西，你的生命就不會沒有意義。
《情書》劇照
這么多年過去了，看了那么多國產青春愛情電影，總會隱隱約約覺得，它們的身后，或多或少都有巖井俊二，有《情書》的影子。比方說，《情書》里藤井樹的信，變成了《匆匆那年》里倪妮驀然回首的視頻；《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主打的就是和初戀擦肩而過的“遺憾”。《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的最后，趙又廷和楊子姍共同回憶起當年在海洋館里的情景，知道了那個屬于他們的青春的秘密。這種與此前埋下的伏筆形成呼應的手法，怎能不讓《情書》的觀眾聯想起那個經典至極的結尾？
也許，這些最終都會成為青春電影里常見的“套路”，但再過多少年，我們還會深深記得的，不會是那些拍攝技巧，不會是那些票房紀錄，而是電影與我們的生命形成的共振。
《情書》劇照
今天的柏原崇已經不再是那個美少年，一轉眼，那個嫩得出水的酒井美紀也被定位為日劇的“大媽”。有意思的是，后來這兩位還一起演了經典日劇《白線流》。這一回，還是柏原崇暗戀酒井美紀，而且一戀就是十多年。只是，電視劇從90年代拍到新世紀，劇中的角色還是沒能走到一起。也許，真是命中注定？
少女藤井樹（酒井美紀飾演）
當年，光良有一首歌紅遍大江南北，叫做《童話》。這首歌的MV里，有一個女孩子一邊看《情書》一邊流著眼淚。總是以木訥羞澀形象示人的光良，就在她身邊，顯得不知所措。不知道這么多年，有多少人陪著多少人一起看完了《情書》？在看《情書》的時候，又有多少人為多少人擦拭過眼淚？
一陣微風吹過，窗簾飄起，你卻突然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你微笑，但又有些悵然，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只能愣在原地。
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你好嗎？我很好。
這句話和你經歷過的那些年、那些事一起回蕩在白雪皚皚的小樽，然后飄散在風中。
2021年5月20日，《情書》在中國重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