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旬,由于生活拮據,張愛玲給電懋公司寫了8年劇本,多為《情場如戰場》《桃花運》之類俗套愛情喜劇,乏善可陳。1964年6月,其同班同學翁美麗和電懋老板陸運濤一行墜機身亡,使張愛玲倍受打擊,痛定思痛,決意回歸文學領域。
次年,她被文學評論家夏志清介紹給皇冠出版社老板平鑫濤,在后者的邀約之下,這位四十年代即大紅大紫的民國才女重新開始發表作品。1968年,修改自《十八春》的《半生緣》在《皇冠》雜志連載,從而讓張愛玲迎來文學生命的“第二春”。但她在美國的生活,仍然窘迫,因為,她寫得很慢。
《半生緣》發表當年,張愛玲在給畢生摯友、翻譯家宋淇的信里,第一次提到皇冠的另一位作家——瓊瑤,她感慨了一番對方的寫作速度:
“《半生緣》也無以為繼,我寫一部瓊瑤可以寫一百部。”
在張愛玲生命的最后二十多年里,她多次和宋淇談及瓊瑤。1981年10月,聞知自己在香港與瓊瑤、三毛、高陽并列暢銷榜,張愛玲說:我居然躋身于瓊瑤三毛高陽之間,真“懸”得汗毛凜凜,隨時給刷下來。
這兩位華語世界最著名的女作家,就這樣奇妙地聯結在了一起。
小張愛玲18歲的瓊瑤,和前輩有很多相似之處——都在上海長大,也都是“出名要趁早”的典型。當9歲的瓊瑤發表第一篇小說《可憐的小青》時,1947年張愛玲也首度踏入影壇,編劇了《太太萬歲》《不了情》等經典電影。
但兩人的命運,在六十年代中期,出現了分岔。直到張愛玲身故,她的生活盡管不算貧困潦倒卻并不富裕,去世時銀行存款2.8萬美元;而瓊瑤,自此大富大貴,到2024年12月4日過世時,據稱留下了25億元人民幣遺產。即使考慮到30年前后的匯率,她們的財富積累,也有著巨大懸殊。
究其原因,就在于瓊瑤小說從臺灣暢銷到大陸(以及因此而掀起的影視熱潮),早在1988年時,就賣了四千萬冊(宋淇語)。當年5月14日,張愛玲致信宋淇說,大陸印瓊瑤金庸的書用光了紙,真發噱,“洛陽紙貴”變成紙盡。同年12月27日,張愛玲分析了瓊瑤在大陸暢銷的原因:
“瓊瑤的大陸銷路驚人也是意中事,因為大陸還停留在臺灣的三四十年前,而且50年間就想看的欲望壓抑太久了,一旦爆發,即使已經是新的一兩代了。”
1990年1月,宋淇和張愛玲通信時,最后一次談到瓊瑤,他說:瓊瑤的作品走下坡,她就拍電視,去大陸寫旅游記,寫自傳;最近又去大陸拍電視,她們二人(指瓊瑤平鑫濤)深悉市場心理。
這封信發出的次月,瓊瑤與大陸首度合拍的電視劇《婉君》播出,短時間內迅速爆火。
自此,瓊瑤開啟了“統治”兩岸三地影視圈長達20年的日子。
|白色恐怖時期誕生的瓊瑤電影
在通俗文學領域,瓊瑤和金庸這對表親,并列為“兩座大山”,言情武俠各執牛耳。同時,他們也是影視圈“寵兒”。在“瓊瑤劇”風行之前,與金庸小說一樣,都是先被拍成了電影(1958年胡鵬執導《射雕英雄傳》電影是最早的金庸改編)。
從1965年李行拍攝的《婉君表妹》,到1983年巨星發行的最后一部電影《昨夜之燈》,瓊瑤電影占據臺灣影史近20年的時間,同時,也與“白色恐怖”相伴而行。
蔣介石戰敗后,退守臺灣,在這個島嶼上,持續戒嚴,一直到九十年代初,才完全解禁。羅大佑《亞細亞的孤兒》里有一句歌詞“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懼”,就是指這段日子。
彼時,臺灣僅有三家公立電影公司:“中制”主拍軍事教育片;“臺制”則以新聞片、紀錄片為主;“中影”則以劇情片為主,而且,中影配置齊全,器材、演員、攝影棚以及院線應有盡有。
李行1930年出生于上海,18歲那年就讀蘇州國立社會教育學院藝術教育學系戲劇組,受費穆導演的《小城之春》影響,決定投身戲劇電影行業。1954年,24歲的李行想進中影,申請做演員,被拒絕了。后又連續申請兩次,都遭拒。
1961年,李行與父親李玉階(曾任宋子文秘書)東拼西湊籌組資金,創立“自立電影公司”,執導拍出了國臺雙語的《兩相好》。1963年,靠著“國片貸款”20萬元,李行拍了他的第一部國語片《街頭巷尾》(前面14部都是臺語片)。
黑白文藝片《街頭巷尾》以1950年代初期,臺北一座中下層大雜院為背景,講述一群小人物和臺灣本地人一起生活的寫實故事,集中在挖掘時代與人性上。對比同期彩色戰爭電影《海灣風云》,演員、取景皆小格局。
中影在李行拍出《街頭巷尾》后,接納了李行,對其敞開大門。
因為當時中影提出“健康寫實主義”,要拍寫實、健康的國語片。“健康寫實”,是對當時所謂的“戰斗文藝”風格(戰后杯弓蛇影的余溫,政治需求)電影的修正。將文藝作品的內容,拉回民眾生活中。而《街頭巷尾》,被認為是臺灣健康寫實主義電影的源頭。
李行進入中影后導演了兩部漁業、養殖業為背景,反映臺灣經濟逐漸復蘇的《蚵女》《養鴨人家》與《街頭巷尾》并稱為李行“健康寫實”三面體。演員唐寶云,因為出演了《養鴨人家》的女主角小月成為當年最受歡迎的明星。那時的侯孝賢,還在讀高中,也曾著迷于唐寶云,四處打探這位演員是否與自己年齡相仿(癡心想過自己有沒有機會交往到)。
侯孝賢和李行真正的合作,要到十年后的1973年。藝專畢業后,由于找不到電影相關工作,做了近一年推銷員的侯孝賢,獲得了一個給李行當場記的機會,那部電影叫作《心有千千結》,正是由瓊瑤同名小說改編。
事實上,《心有千千結》已是李行第四次改編瓊瑤小說了。
1963年7月1日至7日,《聯合報》副刊連載了瓊瑤中篇小說《追尋》;也是1963年7月號的《皇冠》雜志次刊里,連載了瓊瑤的首部長篇小說《窗外》。兩部作品,都引發了不錯的反響。同年8月,《追尋》被知名廣播人崔小萍改編為廣播劇《婉君》。寫作時,瓊瑤計劃把《追尋》放在《六個夢》的單行本里,另有《啞妻》《三朵花》《生命鞭》《歸人記》《流亡曲》。
1964年,中影購入了《六個夢》的“攝制權”,最后決定拍攝《追尋》《啞妻》兩篇。同年下半年,《婉君表妹》開拍。1965年8月24日,《婉君表妹》公映。
據美術指導羅慧明回憶,早期的臺灣電影劇組,在處理電影布景時,常常只粗淺勾勒草圖,但從他與李行合作《婉君表妹》起,臺灣電影的美學、視覺的精細化上了一個臺階。
由于羅慧明出生在浙江紹興一個文風鼎盛的家庭,李行讓他重建出民初氛圍的宅邸,于是,他就依照兒時家中模樣來畫出設計圖,由木工搭建了片中的荷花池、亭廊、窗欞、欄桿、大廳、樓房等實景,工人技藝精湛,連窗花都是采取古法嵌窗。
李行好友,同為導演的白景瑞,曾在意大利學習到歐洲影壇主流的商業片技術。1964年白景瑞進入中影工作,擔任編審、經理等職位。他從意大利購置最新式桌型計算機剪輯機、膠紙接片機,讓《婉君表妹》《啞女情深》成為全亞洲最先使用意大利電影設備制作的電影。
《婉君表妹》劇照
電影劇情,是孤兒婉君投靠姑媽。當婉君十八歲時,三個表兄弟伯健、仲康、叔豪都看上這位亭亭玉立的表妹。四角戀里,有年輕人的愛怨情仇,亦有家國之情。
電影中,李行把婉君的身份從“童養媳”,改為表妹。
但瓊瑤本人從不避諱小說中的角色身份,她曾多次表示,婉君并非“表妹”,就是童養媳——原著小說里,這個八歲便被迎娶過門沖喜的小姑娘,是整個故事的情感核心。她的喜樂驚懼,任憑命運擺布、又在時代浪潮里展現出柔韌生命力的人格特質,成為一女四男多角愛情的情網中軸,圍繞著她,一線一線,密密織起。
編劇周旭江和李行“美化”了這一民國陋習,婉君成為“閨閣千金”后,利于譜成一曲青春的浪漫詩篇。另外,電影添加了二少爺參加革命組織,之后留書出走,到廣州投考軍校的副線。李行曾透露,這是當年中影總經理,該片的制作人龔弘要求改編的。龔弘認為要拍可以,必須加個“健康的尾巴”。
《婉君表妹》里的成年婉君,由《養鴨人家》的女主角唐寶云飾演,婉君幼年時期的扮演者謝玲玲,是親戚將她的資料報名到中影,從一千多位女童中脫穎而出。
天才般的演技,讓謝玲玲憑此片獲得了當年金馬獎最佳童星獎,從此活躍在電視圈,做主持人,出演電視劇。1980年后,謝玲玲嫁給了香港商人林百欣的次子,寰亞傳媒的老板林建岳。兩人于1995年離婚,但謝玲玲一直與前婆婆余寶珠關系很好,2024年12月16日,她還赴宴為前婆婆慶祝百歲生日。
《婉君表妹》里的其他幾位新演員巴戈、余繼孔、王戎,馮海,日后也都在華語影壇各有一席之地。
唐寶云(中)與謝玲玲(右)
第二部被中影和李行改編的瓊瑤電影《啞女情深》依然延續了“健康寫實”的風格,對“聾啞學校”的篇章濃墨重筆,和《婉君表妹》里的從軍報國一樣,都是響應了制片方針。
1965年,是“瓊瑤電影”元年,前后有四部以她的中、長篇小說改編拍成的電影隆重推出公映。除了中影的兩部,還有李翰祥國聯公司的《菟絲花》,演員包含了港臺合作的豪華陣容,聲勢極大;第一屆金馬獎影帝王引自導自演的《煙雨蒙蒙》,捧出了金馬影后歸亞蕾。
同年,李翰祥擔綱制作、楊蘇導演的《幾度夕陽紅》(上下集)開機,1966年上映,令女主角李夢竹的飾演者江青成為金馬獎影后。編劇姚鳳磐,后在70年代開啟了“一文一武半個鬼”的時代,在瓊瑤與古龍的夾縫中,專攻鬼片,占領了部分電影市場。
這個時候的臺灣電影票價,從1957年至1966年的十元一張,漲到了1967年至1973年的三十元一張。彼時臺灣普通工薪階層的時薪10元,月薪一兩千元,電影票價不算便宜。「文娛春秋」沒有查到1965年幾部電影的具體票房,但從一些資料顯示,李行拍攝的兩部,遠高于李翰祥主導的兩部。
此時,距離瓊瑤憑借小說《窗外》出名,也才過去了兩年。
許是不滿于自己的故事被過度改編,或電影公司付諸“版權費”太低(有報道稱瓊瑤與平鑫濤都是電影愛好者,故因“電影夢”以“微薄的價格”賣出版權)。1967年3月,皇冠的老板平鑫濤與瓊瑤成立了火鳥影業公司,制作并上映了兩部電影《月滿西樓》《幸運草》,由于票房不理想,1971年火鳥影業關停。
雖然瓊瑤發現拍電影不易,但她還是收獲了一些經驗。70年代,瓊瑤開始寫作時,不再只是單純地寫作,而是考慮到了作品改編成電影的可能性,有些作品甚至是專為導演的設想而寫,她在創作有“鏡頭意識”的小說;到了70年代中期,通常在瓊瑤小說出版時,電影已經開拍,小說封面上的主人公畫像也以電影中的主人公為模特。使瓊瑤的小說更能夠與瓊瑤電影緊密切合。
雖然瓊瑤自己拍不動,但當時“瓊瑤電影”和“仿瓊瑤風格電影”十分流行。不久后,就鬧出了《窗外》侵權事件——
曾在50年代與胡金銓在嘉華印刷廠共事,60年代隨李翰祥到臺灣,從副導做到導演的宋存壽,于1971年與編劇陸建業合作,組建了“八十年代電影公司”,計劃重拍瓊瑤小說《窗外》。事實上,陸建業早在1964年就買下過《窗外》版權,1966年邀請女導演崔小萍拍攝了黑白版《窗外》。(這一版的女主角是吳海蒂,曾和李敖同居過,后者曾大贊她為“女朋友中最漂亮的”。不過,李敖這段情,鮮為人知,后來和同樣演過瓊瑤戲的胡因夢閃婚閃離,就人盡皆知了。)
然而,在1970年代初期,宋存壽籌備拍攝《窗外》時,陸建業購買的《窗外》版權已經到期,瓊瑤也不希望這個故事再被拍成電影(因小說為自傳性質,其父母看后震怒,她還因此曾給父母下跪求諒解過),她曾多次表態宋存壽可以挑選她筆下的其他故事,但對方并未從她所愿,仍然堅持開拍。最終,雙方對簿公堂,引發一場長達一年的訴訟,瓊瑤勝訴后,宋存壽被判刑8個月。但瓊瑤不忍心,又找律師上訴為被告減刑,最終,宋存壽僅繳納罰金逃過牢獄之災。
不過,判決還規定,73版《窗外》不得在臺灣上映,已于香港、新馬等地上映則不再追究。2009年之后,瓊瑤放寬了協議,73版《窗外》才得以在臺灣公開上映。
73版《窗外》雖然非議多多,卻捧出了林青霞。
1972年,大學聯考落榜后的林青霞,在西門町遇到了星探楊琦,介紹她參加了宋存壽和郁正春導演的新片《窗外》的試鏡,并被選為女主角江雁容的扮演者。
林青霞的父母并不希望她參演電影,林母甚至因此病倒。郁正春多次拜訪林青霞的父母,林青霞建議片方找一位社會上有名望的人來勸說。于是,導演帶了一位山東籍政治人物上門,父母朋友也幫忙說好話,最終父母才同意,但只允許她出演這一部電影。
林母帶著林青霞拜訪了片中飾演她父母的演員,了解情況,并懇求他們多加關照女兒,閱讀劇本后才稍微安心。男主角李立維,則由秦漢飾演。
在瓊瑤大打《窗外》版權官司時,李行又掉頭和她合作——他在1965年后8年間沒再改編瓊瑤小說。只因李行1972年的《秋決》叫好又叫座,高票房的同時,拿下了當年金馬獎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最佳女配,影帝及彩色攝影獎。此時的李行,覺得自己“什么都能拍”,就突破自我,拍了一部西部懸疑題材的《風從哪里來》,鄧麗君同名主題曲紅了,結果,票房慘敗。
為了彌補投資人的虧損,李行不得不拍“商業片”沖票房。他了解到當時的中學女生依然愛讀瓊瑤小說,于是決定“再續前緣”。此時的瓊瑤的故事,已從民國換到了都市背景。
李行再拍瓊瑤電影,第一部選了《彩云飛》。
當時,《彩云飛》版權在1970年成立的嘉禾影業手中。李小龍剛出道時,本來傾向去邵氏,但談條件時被邵氏“怠慢”,于是投奔嘉禾成為了功夫巨星。
李行輾轉自嘉禾手中購得改編權,短期籌備,火速開拍。
《彩云飛》小說完成于1968年3月,不久之后就出版單行本,問世時間還在《庭院深深》之前。故事本就是一則都市傳說:主人公是一對”失散多年雙胞胎姐妹”,姐姐楊涵妮與青年孟云樓一見鐘情,但患有心臟病,還沒有和孟云樓結婚就去世了;一天孟云樓遇見了歌女妹妹唐小眉,本來只是“替身文學”,但又被妹妹的堅強率真感染,真正愛上了妹妹,走入婚姻。
編劇張永祥后來透露,初時他接到《彩云飛》的劇本改編工作,覺得劇情“彆扭不已”,盡力想從自己的角度“自然合理化”,但李行對他的初稿改編不滿,說原著里的故事“那就是瓊瑤啊!”(不過,后來李行77歲時,在金雞百花電影節受訪稱,瓊瑤的小說太荒謬、太荒唐。看得出李行面對瓊瑤的心態也是矛盾的。)
于是,張永祥遵從瓊瑤筆下的愛情世界,觀點文法及情感交流方式,保留了瓊瑤的“味道”。妙的是,電影結尾,甄珍飾演的唐小眉,對葛香亭飾演的固執老伯高喊了一句:茶花女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彩云飛》上映后,打破了當時的票房紀錄,也產生了不少社會文化上的影響。比如,開創了所謂的“三廳”電影——客廳+歌廳+咖啡廳。
片中的“歌廳”,在兩間臺北非常知名的歌廳取景——舊時西門町地標“麗聲大歌廳”,位于新聲戲院大樓的二樓;舞臺實景則在西門町現在的“真善美”戲院(營業中的一家電影院),當年新世界大樓落成后,在七樓經營的歌廳,名為「七重天」。
鄧麗君演唱的《千言萬語》《愛的寂寞》等《彩云飛》插曲,也帶動了整個臺灣電影與流行音樂在產業面的緊密結合。
在《彩云飛》大獲成功之后,乘勝追擊,李行自己創立的大眾公司又火速出品《心有千千結》。選男主時,甄珍和母親推薦了在香港拍攝《珮詩》時認識的高個子帥哥“查理”,中文名字秦祥林。
秦祥林因為出演《心有千千結》一鳴驚人,星運大開。后又同李行合作了《婚姻大事》,飾演了瓊瑤電影《女朋友》《秋歌》《一簾幽夢》的男主。憑著劉藝導演的《長情萬縷》及白景瑞導演的瓊瑤電影《人在天涯》,兩度拿下金馬影帝。
《心有千千結》片場,侯孝賢作為李行的場記開始了他的電影生涯。在正式成為導演之前,他以場記、副導演和編劇的身份參與了大約14部影片的制作,這些作品大多是當時臺灣影壇的主流商業片,其中不少是瓊瑤電影或仿瓊瑤風格的電影。
1980年,侯孝賢自編自導了第一部個人作品,一部在農歷新年公映的,愛情喜劇賀歲片,《就是溜溜的她》。
劇情很簡單:鳳飛飛飾演紡織企業之女,為了逃避相親,偷跑到鄉下,邂逅了來出差的企業測量工程師——鐘鎮濤飾演。鳳飛飛的相親對象,則是另一家企業的公子,陳友飾演,其實相親對象在法國已有一位女朋友。最后,鳳飛飛與鐘鎮濤終成眷屬。
典型的中產階級浪漫愛情內容,可以說是深受瓊瑤電影影響的仿瓊瑤片。主題曲鳳飛飛演唱的《就是溜溜的她》也大火,電影的市場反響也不錯。
侯孝賢趁熱打鐵,1981年又推出了由鐘鎮濤、鳳飛飛和陳友主演的愛情喜劇《風兒踢踏踩》,風格、片名都與《就是溜溜的她》十分接近。
后來,侯孝賢轉向李行的“健康寫實”回歸鄉野,導演了《在那河畔青草青》,又以《小畢的故事》(關注小人物眷村生活的故事)開啟了兼顧藝術與票房的“臺灣新電影浪潮”。再后來,他轉身從《童年往事》《戀戀風塵》到《悲情城市》《海上花》一騎絕塵往大師之路去了。
但這位電影大師的最初,是從瓊瑤開啟的。
據統計,若將《幾度夕陽紅》上下集以單部計,臺灣拍攝的瓊瑤電影一共51部,李行導演一共拍了8部,白景瑞導演拍了5部,后期“巨星”時代,劉立立導演拍了十部左右,
白景瑞因其歐洲的留學背景,藝術素養,鏡頭下的瓊瑤電影是典型的文藝愛情片——夢幻、浪漫。他擅長經營視覺韻味,情調,調度演員“美的”魅力,打造的《一簾幽夢》美得像室內裝潢攝影集,成為甄珍從影以來最鐘愛的作品;《春盡翠湖寒》,出自《六個夢》,被評為宛若“歐洲藝術片”;《女朋友》不但贏來票房,也獲得當局嘉獎。
平鑫濤回憶,有天,在一場西片試片會中巧遇白景瑞,對方懇切希望到意大利拍一部片子。白景瑞有這樣的意愿,但沒有任何劇情的概念,瓊瑤被他的熱忱感動,完成了小說《人在天涯》,開拓視野,關注到海外華人,及留學生的生活。
林青霞胡因夢在拍攝《人在天涯》時同游歐洲
1976年,瓊瑤和平鑫濤再次籌組電影公司 “巨星” ,立意“一切都應該是巨星級的”。瓊瑤認為寫小說必先感動自己,才能感動讀者,“巨星”的拍片原則是“感人肺腑,賺人熱淚”。
首部電影《我是一片云》未映先轟動,開啟了“二林二秦”(指秦漢、秦祥林、林鳳嬌和林青霞)時代。
1979年,瓊瑤第二次步入婚姻,在臺北買了一幢花園洋房,占地500平米,取名“可園”。在可園的客廳里,瓊瑤點石成金,親手挖掘出許多大明星。
此時,臺灣社會轉趨松動,金馬獎轉型,模仿奧斯卡,實況轉播頒獎形式,有了電影節主題曲,還在1979年邀請了伊麗莎白·泰勒來臺頒獎。
八十年代初,臺灣電影在如陳坤厚,楊德昌、王童等導演轉向了通過“電影反映自身現實問題,反映社會環境”的低成本、本土化的新風格。同時,香港的功夫片、武俠片、喜劇片在臺灣十分賣座。
瓊瑤的電影又被大量抄襲模仿,同質化過多,日漸式微,走向頹勢。
1982年,巨星公司投資、劉立立執導、瓊瑤編劇并監制的《問斜陽》,本要在春節檔期上映,但另一家有特殊背景的電影公司,為爭搶這個檔期,將一只血淋淋的狗頭放在了電影院董事長的車里。于是,《問斜陽》的上映時間避開了春節檔,對打新藝城的喜劇片《難兄難弟》票房輸得一塌糊涂。
平鑫濤說“狗頭事件”使瓊瑤和他放棄了那一年春節檔期,說是明哲保身,內心深處卻對電影的熱情頓萌怯意。二人決定見好就收,急流勇退。
1983年3月《昨夜之燈》上映后,“巨星”在《中國時報》和《聯合報》上,刊登出整版廣告,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瓊瑤在電影里,刻畫了女性在傳統與自由解放的交界中,面對婚戀的內心掙扎。那些客廳、餐廳、咖啡廳,機場、工廠、歌舞場等元素;演員的發型、衣飾,以及流行歌曲,封存了臺灣七、八十年代的時空切片。影響了導演大家們的風格,盤活了港臺的電影工業生態,為影視圈挖掘了大批優秀演員。
更為觀眾們造了一個又一個美夢。瓊瑤逝世后,一位六十年代出生的臺灣女觀眾,如此回憶:
瓊瑤早期文藝愛情片,我們都是從小說延伸到電影去看。經濟起飛時,許多人無法升學,大部分在工廠或農田工作。我們迷戀這些角色,有些人甚至會遇到類似的機遇,比如在工作中認識了一位高富帥的老板。
那時候的觀眾也會因為喜歡影星而去看電影,秦漢、林青霞、林鳳嬌、阿B等人,都是當時少女們追星的對象。“我們關注他們的日常生活,就像現在的粉絲”,也會因為每部電影中的兩三首與情節契合的歌曲而注意到歌手,產生深深的共鳴。
以前看一部電影會感動好多天,我們會一起討論,模仿電影中的情節。而現在的電影,少了那些細膩的描寫和交代,環境變遷也讓節奏變快。不再有盤旋在心里久久地激動。
瓊瑤電影關注情感表達,填補了當時兩岸三地的年輕人禁錮歲月中“愛失語”的精神空白,雖然“商業”,但其作品內容也不止于情愛,也有社會倫理,政治、歷史,家國情懷。
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影視藝術學博士、上海大學影視學院教授陳犀禾認為,瓊瑤電影對臺灣電影史的影響一直未被評論界給予充分的肯定,在華語電影研究中,研究者對臺灣電影史的關注點往往也是從早期的臺語片、健康寫實主義電影直接跳到臺灣新電影,忽略了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曾經創造票房奇跡的瓊瑤愛情文藝片。
年輕時的瓊瑤。
|瓊瑤劇,風行兩岸三地
瓊瑤劇,香港比臺灣和內地更早開始制作。
1973年,首部“瓊瑤劇”《煙雨濛濛》在香港無線電視臺誕生,由當紅小生鄭少秋和四大花旦之一李司棋主演,粵語主題曲由鄭少秋演唱。然而,母帶未能妥善保存,已消失于世。
隨后,TVB又制作了兩部根據瓊瑤小說改編的電視劇:1973年10月播出的《船》,由伍衛國和呂有慧主演;以及1976年播出的《心有千千結》,由石修和李琳琳主演。
瓊瑤真正在八十年代,于臺灣開啟瓊瑤劇的時代,是從她為了給平鑫濤充當救火隊,第一次做電視劇編劇開始。
平鑫濤被友人慫恿,一同與中視合作開發青年作家李曉萍的小說《牽情》,改編為電視劇。但平鑫濤發現電視劇比電影復雜,劇本反復修改都不能用,但時間又十分緊急,遂請瓊瑤出山救場。瓊瑤從完全沒有做過電視劇編劇,趕鴨子上架,寫了幾集劇本后,就搞清楚了電視劇編劇的要訣,后期越寫越順,收視節節攀升。后來,《牽情》的收視率成為“三臺之冠”(當時臺灣只有三家電視臺)。
經此一役,1985年,瓊瑤和平鑫濤成立怡人傳播公司,進軍電視界。此時,兩人已經結婚6年。
公司成立后,瓊瑤飛快寫出當年的爆款劇《幾度夕陽紅》,于1986年1月首播,劉雪華、秦漢主演。之后的《煙雨濛濛》《庭院深深》《在水一方》《海鷗飛處彩云飛》等劇,均締造收視佳績。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瓊瑤就已拉開與大陸合拍電視劇的帷幕。和湖南電視臺建立合作關系的故事,神乎其神——
1989年4月,瓊瑤回到大陸,因為怕勾起童年回憶,不愿意回湖南衡陽祭祖。這個想法,被一名專程來采訪她的記者聽聞,直抒她這樣想是錯的。瓊瑤與這個記者不歡而散。第二天瓊瑤坐船游三峽,又見到這個記者,幫她拿行李,陪她到了荊州。
瓊瑤去云南旅游,這位記者也買票去昆明。瓊瑤在大理生病了,記者送花慰問。瓊瑤思念家鄉,記者請同事去衡陽鄉下,拍攝瓊瑤讀過的小學和祖父的墓地送到昆明。最后才知道,這名記者的另一重身份是湖南電視臺副主任歐陽常林。
由于瓊瑤對家鄉的情結和對歐陽常林的信任,促成了瓊瑤和湖南臺從1989年就開始合作,瓊瑤說,歐陽常林身上,有自信、執著,堅持著對電視事業的追求與創新的“騾子精神”。
那時候的湖南臺,還只是個小地方臺,沒有今時今日的地位。
合作方式是瓊瑤的怡人公司出錢,湖南臺協助拍攝,申請拍攝地、跑公文,換來可以低價拿到瓊瑤劇內地的“播映權”。由此,湖南臺成立了華夏影視公司專門拍攝瓊瑤劇,歐陽常林任總經理。
當時瓊瑤向歐陽常林提出了內地電視劇存在的兩個問題:“不計成本,無視市場”、“教化功能多,娛樂功能少”。于是,歐陽常林當年的個人述職報告主題是:以市場為導向。現在看來,多少也成為了湖南臺后來成功的關鍵策略之一。
雙方先是合作拍攝了《六個夢》系列電視劇。這令1990年又成為瓊瑤劇盛極一時的一年,共有四部瓊瑤劇先后搬上臺灣電視熒屏,分別是《婉君》《啞妻》《三朵花》和《雪珂》。
《婉君》是第一部在大陸取景的臺灣電視劇,在北京和湖南實景拍攝,同時,也開始大規模啟用大陸演員,比如,飾演小婉君的演員金銘,就出生于北京。她塑造的形象,成為了一個時代的回憶。當時,幾乎所有的影樓都以給女童拍攝一組類似“婉君”的照片作為招牌廣告。
《婉君》在臺灣播出時,還鬧出刪減風波。因為第一集里,金銘出現次數較高,被臺灣相關部門認為不符規定(當時臺灣對大陸籍演員出現在影視劇的篇幅有限制),要求刪掉,從第二集開始播起。但瓊瑤為維護劇集完整性,拒絕刪減,后在各方輿論壓力下,才全集播出。
瓊瑤寫劇,都編排好了系列:“六個夢”之后,承接的是“梅花三弄”系列——《梅花烙》《水云間》《鬼丈夫》。
當時的街頭巷尾,誰不會念上一句:
梅花一弄斷人腸,梅花二弄費思量。梅花三弄風波起,云煙深處水茫茫。
因為出演這一系列的瓊瑤劇,陳德容與馬景濤迅速成為當紅明星。
之后,是“兩個永恒”和“兩個天堂”系列:
天上有新月如鉤,地上有煙鎖重樓。兩個永恒情無限,拼得今生萬古愁。
兩個永恒是《新月格格》與《煙鎖重樓》,故事都是“不為世俗所容忍的愛情”。兩部劇歷時八個月拍攝,場面浩大。
《新月格格》被書迷認為是瓊瑤的“炫技之作”,展示了她能用嚴密的邏輯和熱烈的感情,描寫了新月與努達海之間跨越年齡和婚姻,所釋出的那份“情不自禁”的真愛和“愿意付出生命”的奉獻方面。瓊瑤賦予了這份感情令人信服的相愛理由。最終,她也安排這對有情人一個戰死沙場,一個為愛殉情。
《煙鎖重樓》則是瓊瑤打破封建糟粕的重拳之作。故事的靈感來自于安徽省的棠樾牌坊群——1992年,瓊瑤到安徽旅行,被整個徽州地區的牌坊震撼。她從未見過一個地方有這么多的牌坊,每個牌坊都建造得十分堅固,精雕細琢,高聳入云。最讓她難忘的,是那些貞節牌坊。
據說,在歙縣一地,現存牌坊80座,其中貞節牌坊就占了35座,這個數字實在驚人。陪同她的安徽朋友,不斷向她訴說這些節婦的故事。正如《煙鎖重樓》中雨杭所說:“不是苦苦的守,就是慘慘的死!”聽起來真是驚心動魄。瓊瑤簡直無法想象這些“節婦”們當初度過的是怎樣的歲月。
尤其讓她震驚的是,這些牌坊中有一座“孝貞節烈坊”,建于清朝光緒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那時,距離民國已經沒有幾年了,他們還在建牌坊!這座牌坊,是用來表揚徽州地區的節婦烈女六萬五千零七十八人!可見當年的徽州,守節已經是一種“理所當然”,建牌坊也成為了一種風氣。
當她到了棠樾,見到鮑家的七道牌坊時,才真正地嘆為觀止。這七道牌坊一座連一座,聳立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像七道巨大的石門,煞是壯觀。當然,其中也少不了一座貞節牌坊。她不禁想到,這些牌坊并不僅僅是由石頭砌成,而是用血與淚砌成的。于是,她構思了《煙鎖重樓》的故事。
被丈夫家暴虐待的夏夢寒(劉雪華飾),與自己的小叔子江雨杭(鐘鎮濤飾)產生真情。在丈夫去世后,兩人為在一起,要在“七道牌坊”下受盡鄉鄰辱罵、被眾人棍棒毆打,接受公開審判。
尾聲,伴隨著有情人聲淚俱下的哀訴,遍體鱗傷磕得頭破血流,歷歷在目,也要以命相抵,沖破封建禮教,與長期被愚昧無知束縛的民眾形成鮮明對比,大氣、悲涼,令人動容。
瓊瑤在后記里,如此寫道:
那天,當我在細細參觀著七道牌坊的時候,他也細細地向我解說他的先人們的榮耀。每座牌坊都得來非易,每座牌坊都有著動人的故事。我不禁想著,這些牌坊并不僅僅是由石頭砌成,而是用血與淚砌成的。
沉重之后,我們迎來了瓊瑤最熱鬧的“兩個天堂”系列——《蒼天有淚》《還珠格格》。
《蒼天有淚》瓊瑤發掘了演員蔣勤勤,取名“水靈”,紫霞仙子朱茵飾演女二,習慣了飾演大俠的焦恩俊在其中做男一大反派,是一個因嫉生恨的復仇故事。
《還珠格格》是根據多年前北京一位朋友講述的民間格格的故事編寫,瓊瑤聽后,就開始幻想這位格格如何進宮、如何成為宮里的麻煩并在這個規矩繁多、派系傾軋的皇宮中,生活得有聲有色。
小燕子“活潑淘氣、魯莽任性,一天到晚要打架,隨時隨地鬧出笑話”的性格靈感,據說,來源于金庸的武俠小說。瓊瑤曾前往香港拜會金庸,在他家里暢聊幾個小時,受到啟發,完善了機靈活潑又會武功的小燕子形象。但她本人否認是受金庸啟發,曾辟謠稱:“都不知道這些傳言是怎么出來的?我一生就見過金庸先生一面,是我拜訪的他,還是在20多年前,之后再也沒見過。”
寫“還珠”時,一開始瓊瑤花了很多時間查閱歷史資料,例如十二哥應該幾歲,令妃和皇后到底生過多少小孩,乾隆在《還珠格格》的年代里有多少存活的兒女,有多少妃嬪。她越查問題越多,困難越多,常常一個問題就讓她施展不開。
她想起一個故事:孔子有兩個弟子,一個名叫直,一個名叫通。有一天,弟子直去向農夫討水。農夫寫了一個“真”字,問弟子是什么字。直說“是真”,農夫說“錯了”。弟子直無功而返。弟子通去討水,通笑著說這是“直八兩個字”,農夫說“對了”。
瓊瑤領悟了不要較真,也放寬了給自己的限制。
寫《還珠格格》時,她還有一個困擾,就是對白。做編劇時,她常常為了一句對白,“應該用現代人的語言,還是復古一些的語言”而舉棋不定。再后來瓊瑤也決定不再作繭自縛,想通了這部戲是拍給現代人看的,不是給乾隆時期的人看的,索性大膽采用了許多現代語言。
1998年底《還珠格格第一部》在大陸各地電視臺都有播出,其中,北京有線臺平均收視率為44% ,最高收視率為54%;2002年12月,《還珠格格第一部》在湖南經濟電視臺播出,平均收視份額為45% ,最高收視率超58%;2003年7月第二部在湖南經視播出,平均收視率超過50%,最高點突破65%,創下開臺以來節目收視新紀錄。
香港是由亞視引進的《還珠格格》,播出后,打敗了30年雄踞收視率第一的同城對手TVB。歐陽常林后來撰文感慨:用廣西省有線臺廣告部主任在全國有線臺聯席會上的話說,“一部《還珠格格》挽救了一個臺”。
而《還珠格格》,正是由當時歐陽常林執掌的湖南經濟電視臺所拍攝。
2001年,由《還珠格格》原班人馬及古巨基主演的《情深深雨濛濛》上線,成為了刷新86年版本的另一經典。
|瓊瑤時代的結束
瓊瑤對自己和他人都非常嚴格。黃奕曾在節目中分享過面試《情深深雨蒙蒙》被刷的經歷,因為瓊瑤覺得她哭得不夠好看。瓊瑤認為,好看的哭戲,眼睛要一直含著淚,在臺詞差不多說完的時候,眼淚才能一粒一粒地、晶瑩剔透地掉下來,同時還不能掛在臉上。
她對自己的作品有嚴苛的掌控——臺詞,包括語氣助詞,都不能被改動分毫。即使在《新還珠格格》拍攝期間,遠在臺灣的她依然要看每一場戲,不過關的就得重拍。
寫劇本時,瓊瑤習慣在臺詞后面標注表演時要呈現的感覺及心理狀態、動作和分鏡畫面,甚至道具細節。有時候,手纏紗布也在寫,電腦打字到指紋磨平都不停。
在年過五十歲后,瓊瑤看到電腦的神奇,忽然下定決心學電腦。她學電腦時,驚動了很多“老師”來義務指導,大家對她都非常熱情。以前寫劇本,因為需要大量的文字,她常常寫得手指關節都腫脹起來,還必須有人協助她。當她學會了電腦后,就開始用電腦寫劇本。
她的創作速度快得驚人,一部長篇小說,她能在半個月里完成,并且保質保量。
她描述自己是“常在一種感動的情緒下,去寫我身邊的事與物,每次思想都跑得比我的手快,為了“追”我的思想,我總是下筆如飛。”也說過“作者,是為讀者而活的”。
但,“瓊瑤劇”早在2003年《還珠格格》第三部開始,逐漸走向了下坡路。
《還珠格格》第三部由于主演更換,收視率大大下滑。瓊瑤對臺灣媒體說:“觀眾不需要我了”;重新翻拍的《又見一簾幽夢》(2007)《新還珠格格》(2011)觀眾認為她的臺詞都“用力過猛”。
2013年,瓊瑤放心思改編舊作《雁兒在林梢》《心有千千結》等,推出取景于上海與法國的電視劇《花非花霧非霧》。開播前,瓊瑤在博客里寫下了“相信愛,因為它無所不能”。開播后,觀眾輕嘆一聲:“花非花,是奇葩。”
對此,瓊瑤是痛心的,曾感慨“我和你們(指觀眾)有太大的距離”。
此后,瓊瑤逐漸淡出影視圈。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
2014年于正的電視劇《宮鎖連城》上線,其故事內核實在和《梅花烙》太相似了。巧的是,這部劇是和湖南衛視聯合出品,在湖南衛視播出的。
瓊瑤維權,向湖南臺和上級單位投訴無果,痛心寫下“被敵人傷害不稀奇,被親人傷害才痛心”并在文中打出無數個感嘆號。而她的老朋友歐陽常林,也在2013年初退休。
除了訴訟,她走投無路。
編劇汪海林幫助瓊瑤,作為專家輔助人出席庭審。
2014年12月,139名知名編劇聯合發布公開信,力挺瓊瑤起訴于正抄襲。令瓊瑤感動落淚。2015年12月,法院判決瓊瑤勝訴。直到2020年12月31日,迫于壓力,于正才公開向瓊瑤發布《道歉函》:“我知道錯了,用了六年正視了這個錯誤。”
瓊瑤的媳婦何琇瓊在微博回應:“遲來的道歉!總算為沉重的2020 畫下休止符!2021一切安好!”
值得一提的是,被告方于正遍請圈內編劇,也無人應承做他的專家輔助人。于正還曾一度試圖找編劇圈外人士,被法庭否決。是為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2013年,新麗傳媒購買了《新月格格》版權,新麗總裁曹華益建議不用瓊瑤自己改編,另找編劇,換一種風格。當時《甄嬛傳》在臺灣播得很好,新麗請來原著作者流瀲紫接手項目。
但沒有合作成功。
流瀲紫后來向媒體透露,因為《新月格格》的三觀——男主人公為真愛背叛妻子的劇情,已經無法被當前年輕人們青睞:“男主人公背叛妻子與另一個女人相愛,即便愛得堅貞不渝,這樣的愛情觀也是不道德的。新月格格的感情可以是忠貞的,但結局一定是悲涼的。”
只因近年內地影視劇創作環境卻變得病態——主角不能有道德瑕疵,男的不能出軌,女的要雙潔,回歸封建,已經成了國產劇潛規則。
這樣的改編邏輯,顯然不符合瓊瑤的故事初衷。
不過小說改編影視的版權,一般期限在5到10年,算下來,新麗也早就沒有了《新月格格》的版權。
瓊瑤最后一次參與電影創作,是2018年。
眾所周知,瓊瑤的御用導演劉立立與董今狐、王玫,是三人一起生活的婚戀關系。瓊瑤感動劉立立的無怨無悔,王玫的無私包容,曾經說過“這故事里不只有愛情,還有我們都無法了解的大愛”,她在2010年劉立立病重時寫下《握三下,我愛你》,在2018年劉立立去世后,第53屆金鐘獎把終身成就獎,頒給了“臺灣最具票房號召力的女導演”劉立立。
《握三下,我愛你》的故事被改編為電影,由楊丞琳、是元介,黃姵嘉主演,于2019年3月28日在中國臺灣上映。
那是瓊瑤最后一次做編劇,而縱觀瓊瑤的一生,也只在1988年,與林久愉一起,憑借《庭院深深》共同提名過第23屆金鐘獎編劇獎。我們可能欠她一個最佳編劇獎。
想來,瓊瑤一路從“不敢開口說愛”、包辦婚姻的時代,以文學和影視作品影響,陪伴世人到自由戀愛,敢愛敢恨的現代,又過渡到年輕女性不以愛情婚姻為人生的追求主旨,強調人格強大成長,獨立自主的年代。
但愛是什么,誰又能比瓊瑤寫得更多?她從愛人愛己,寫到愛大好河山,愛家愛國。更重要的是,若沒有她,那這四十年的文壇里,以女性敘事為主旨的故事就要空出太多的白了。
張愛玲曾經說:“像我們這樣生長在都市文化中的人,總是先看見海的圖畫,后看見海;先讀到愛情小說,后知道愛;我們對于生活的體會往往是第二輪的。”
瓊瑤斷然不是什么女權主義,但她做的事,又有諸多是反“男權”固有思想的。
比如,一般的家庭都處理不好婆媳矛盾。但瓊瑤充分看到了兒媳何琇瓊的實力,欣賞何琇瓊。跳過兒子陳中維,重用何琇瓊管理公司,擔任制片人,錢權都交給兒媳。
1999年,何琇瓊擔任制片人的《還珠格格》獲得第17屆中國電視金鷹獎最佳連續劇獎。如今,她依然是橫跨內地與臺灣的著名制片人。
而瓊瑤的寫作生涯,正應了女權主義作家弗吉尼亞·伍爾芙那句著名的話——
一個女人要寫小說,她必須擁有兩樣東西: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有鑰匙和鎖)和足夠多養活自己的錢。
瓊瑤不但曾擁有“可園”或淡水的景觀吉宅,甚至她還可以直接收回自己的版權。書迷猜測,瓊瑤根本沒有和皇冠簽過小說的授權合同,所以才可以瞬間收回版權。不簽約,肯定是因為她對平鑫濤的情感與信任,但她的這份大愛,又成就了她在晚年迅速與皇冠切割,維護了自己的權益。
弗吉尼亞·伍爾芙在1941年因二戰爆發情緒失落,投河自盡,墓碑上篆刻著《海浪》中的一句話:
我要縱身向你撲去,我永不認輸,也永不屈服,哦,死亡!
瓊瑤的絕筆,則與伍爾芙這句墓志銘相得益彰:
我是“火花”,我已盡力燃燒過。如今,當火焰將息之前,我選擇這種方式,翩然歸去。
撰稿 | 水方人子
策劃 | 文娛春秋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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