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的一個雨天，17歲的梁漢文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第一次踏入了華星唱片公司的試音間。那是第八屆新秀歌唱大賽的海選現場，在坐成一排的業內評委注視下，他倍感緊張地唱出了自己準備的歌曲。才剛唱完4句，就被“叮”的鈴聲打斷。他以為就此淘汰，沒想到不久后被通知參加復賽，一路過關斬將，進入最終十強，是十強中年紀最小的選手。
很多年后，直到他也有機會擔任評委，才知道鈴聲裝置安在了評委的腳邊，選手看不見是哪個評委踩下了可能意味著淘汰的“?！甭??！坝袝r候做采訪，或是和朋友聊天，說起這些經歷，都覺得很有趣?！绷簼h文回憶著，往事歷歷在目。
從被視為粵語流行歌分水嶺的1974年開始算起，2024年粵語歌已走過半個世紀。出生于1971年的梁漢文，在粵語歌的滋養中長大，又親身經歷了粵語歌壇的光輝歲月，并用一首首作品留下了屬于自己的印記?！独p綿游戲》《衣柜里的男人》《七友》等他在每個時期的代表作，某種程度上也是不同年代粵語歌特色的體現。
入行至今35年，梁漢文自己的人生，也一如粵語歌的浪潮，潮起潮落，遠去又歸來。當他回望這一切，他說，“人生就像一場游戲，抱著闖關的心態面對難題。每過一關，都能獲得一些‘寶物’?！?/p>
在嶺南新民謠·粵語季新年演唱會舉辦前夕，南都娛樂對話特邀演出嘉賓梁漢文，聽他分享珍藏多年的粵語歌記憶，以及一路闖關收獲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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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雖然忙，但是很有趣”
上世紀90年代，香港唱片業興盛，歌手們不是在錄音室錄唱片，就是到各大媒體為唱片做宣傳。許多歌手一年可以出兩三張唱片，“常常在宣傳這一張唱片時，就已經在為下一張唱片選歌了。”
TVB臺慶是每年歌手大聚會的場合，上百位歌手齊聚《翡翠歌星賀臺慶》節目，豪華陣容制造了許多經典名場面，至今仍為網友津津樂道?！澳嵌稳兆与m然忙，但是很有趣。”
每年頒獎典禮又是另一大樂壇盛事。1994年，剛出道三年的梁漢文因為《纏綿游戲》這首歌，第一次有機會參加頒獎典禮。跟“以前只是在電視機里看到的歌手”坐在一起，梁漢文緊張極了?！拔业纳磉呑拇筇焱酢⑧嵰两 ⒉蒡?、Beyond、王菲、鄭秀文、陳慧琳……雖然那次沒能獲獎，但作為新人能坐在會場里已經很開心了?！?/p>
梁漢文拿下人生第一個歌曲獎，要等到2年之后。1996年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盡管梁漢文新推出的歌曲《呼吸》此前已拿下所有電臺播放的第一名，但他仍對拿獎不抱太多期望。“當時已經頒到第六、七首歌曲了，我看草蜢、Beyond、陳慧琳都還沒拿獎，內心就更加覺得自己的機會渺茫。”
到了廣告時段，好兄弟張衛健作為主持人，提前看到了獲獎名單，突然轉過來看著梁漢文，遠遠地用嘴形對他示意：“是你啊！”好兄弟的“劇透”，讓原本就緊張的梁漢文更加無所適從，“是真是假啊大佬？不要整蠱我啊！”
張衛健沒有整蠱梁漢文。最終，他從熟悉的前輩曾志偉和好兄弟張衛健手中，接過了極具意義的獎座，在全場眾多巨星的見證下。
20年后，梁漢文第四度在紅館舉行個人演唱會，觀眾席前兩排坐滿了他的明星好友們，李克勤、鄭伊健、草蜢、鄭秀文、許志安、杜德偉……他從舞臺上望過去，仿佛夢回當年星光云集的頒獎典禮。
講起這些往事，梁漢文仍記憶猶新?！坝袝r我看回網友剪輯的頒獎典禮片段，也會很感慨。不要說觀眾，我自己也很懷念當年的盛況?！?
2
“我的音樂生涯高光時刻在2003年”
如果要選擇一個音樂生涯的“高光時刻”，梁漢文的答案是2003年。
千禧年前后，國際唱片公司在華語樂壇群雄逐鹿，一直被視為香港本土唱片公司代表的華星唱片，因為經營策略及多重因素的影響，在2001年宣布停業。曾孕育了張國榮、梅艷芳、羅文等歌手的一代“巨星制造機”，黯然退出歷史舞臺。
彼時，屬于華星唱片的梁漢文正在敦煌拍攝電視劇《齊天大圣孫悟空》，突然接到這一消息，才知道自己的音樂事業已戛然而止。在那部劇里，他飾演唐三藏；戲外，考驗他的“九九八十一難”才剛開始。
幾乎在同一時期，梁漢文還遭遇了家人健康出現問題、投資失敗等難題。一時之間，人生從風光陷落低潮。
2003年，他獲得黃柏高的賞識，重新簽約唱片公司，才終于正式回歸香港樂壇。
回歸之作《10號》是梁漢文的第一張概念大碟，10首歌曲的歌名和主題分別從0至9的數字發展而來，曲序也依數字順序排列，是梁漢文心中集合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專輯代表作。
廣為傳唱的《七友》便是其中的歌曲，此外還有如《0:0》比喻和平、《一小時沖印》借洗照片講暗戀、《501》借牛仔褲寫失戀等?！拔铱梢源竽懙卣f，這張專輯每一首歌都非常高質量。”
那一年的各大頒獎典禮，《10號》和其中的《七友》幾乎橫掃了從單曲、專輯到個人類的獎項。梁漢文風光回歸，收獲頗豐，“那一年，所有東西都很夢幻”。
在粵語歌的樂迷當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男不聽《七友》，女不聽《鐘無艷》。在盛產苦情歌的粵語歌壇，這是對兩首歌苦情到極致的評價。梁漢文笑說，剛來內地時，看到網上有這句話，一開始不理解?！拔乙詾槭菑V東的朋友不喜歡聽《七友》，后來我才明白，大家在說這首歌是‘終極備胎歌’。”
在梁漢文看來，這首歌運用了大家都熟悉的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的故事，小矮人為公主無條件付出，但最后只能嘲諷自己是“一只忠誠的狗”。畫面清晰簡單又細膩，“歌詞寫得很絕”，因此讓聽眾如此有感覺。
梁漢文還記得，為這首歌錄音的當天，自己的嗓音狀態不太好，為此他還向制作人雷頌德提議改天再錄。但雷頌德堅持，當時他沙沙啞啞的聲音更適合這首歌。制作人是對的，第一次聽到錄音成品，梁漢文也忍不住落淚?！凹偃绲任业纳ぷ雍昧嗽黉洠赡芊炊洸怀鲞@樣的感覺，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3
“將來我百年歸老，還可以留下音樂”
梁漢文沒想過成為歌手。他從小酷愛踢足球，13歲就當上教練，教比他更小的孩子踢球；16歲時，更入選香港足球代表隊青年軍。
上中學時，他的阿叔開了一家酒廊，聘有琴師現場伴奏，在卡拉OK興盛之前，那是上世紀80年代香港流行的現場演出形式。梁漢文常和同學跑到那里唱歌，之后又報名了學校的歌唱比賽，“第一次戰戰兢兢地上臺，唱的是張國榮的《全賴有你》”，由此逐漸愛上了在舞臺上唱歌，那種“既害怕又享受”的感覺，“會上癮”。
隨后，他在家人的介紹下，跟著曾活躍于上世紀6、70年代的香港著名歌手鮑培莉學習唱歌。一年后，鮑培莉當梁漢文的提名人，將他推薦至第八屆新秀歌唱大賽。從那個試音的雨天開始，中學尚未畢業、稚氣未脫的梁漢文，就這樣改變了足球運動員的軌跡，成為了一名歌手。
梁漢文覺得當年的自己天真無邪，“沒想太多就去參賽了”?，F在，梁漢文有時和年輕朋友聊天，會發現他們有很多想法，但不知道如何踏出第一步?！奥肥强孔约鹤叱鰜淼?。如果一直停留在‘想’而不去行動，那想法反而是一種阻礙。踏出第一步，后面的事情就是自然而然的發展了?！?/p>
人生來到知天命的階段，回望不同時期的自己，梁漢文看待人生就像一場游戲，不同階段遇到不同挑戰，就像打游戲要闖關一樣?！耙郧澳昙o小，遇到難關會覺得，死啦！怎么辦啊？但現在我的心態是不太看重某樣事情，有問題的話，就去想不同辦法過關。每過一關，都能獲得一些‘寶物’裝進袋子里。”
有段時期，梁漢文的太太罹患乳腺癌。那時的他，覺得自己像一塊鏡子，他從鏡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原來梁漢文遇到了難關，會用這樣的態度、這樣的處事方法。你會從中更了解自己?！边^去的不同片段，會在人生的某個時刻，扣聯在一起，令人頓悟。“人生好玩的地方，就在這里?！?/p>
大眾更熟悉梁漢文歌手的身份，但其實他為自己和他人都寫下過不少粵語歌。每首創作，他都能侃侃而談背后的故事，“都是我的心肝寶貝”。
聽眾借由歌曲，會回想起從前聽歌的久遠記憶。對于歌者來說，亦是如此。有一次，梁漢文跟陳奕迅聊天，兩人識于微時，有過太多共同回憶。聊起某些歌，就會聊到跟歌曲相關的回憶?！坝泻芏喙适率窃疚覀冏约憾疾挥浀昧?，但通過歌曲又讓我們回想起來。我們都說很感恩，能成為歌手。”
做音樂的美妙之處，梁漢文還想到了更久以后?！皩砦野倌隁w老，還可以留下音樂?！?/p>
南都娛樂 × 梁漢文
“如果沒有粵語歌，
我不知道梁漢文會是什么”
南都娛樂：你的演藝生涯曾經歷幾次起伏跌宕，你曾形容“每一次開始順利、有一點成績的時候，總是有一些不太順的事情會出現”。網友說你運氣總是不太好，你自己覺得呢？
梁漢文：其實回頭看，我反而覺得自己的運氣很好。在我年輕的時候，有這么多機會學習到不同的方法處理難關，才讓我蛻變成為現在的我，面對問題變得很淡定。如果年輕時遇到的問題放到現在才讓我面對，我可能反而沒辦法很好解決。
南都娛樂：2021年，你參加綜藝節目《披荊斬棘的哥哥》，跟陳小春、張智霖、謝天華、林曉峰組成的“大灣區哥哥”經常喝茶聊天，佛系排練，到點下班，網友笑稱你們是“反內卷先鋒”，但香港藝人一向又是出了名的夠拼、夠勤力。真實的大灣區哥哥是怎樣的？
梁漢文：我知道當時網友都在打趣我們，人家都練得很累，我們五條“友仔”在那喝杯茶、玩下游戲先啦，不知道為什么就會有種搞笑的化學作用。我們幾個認識了幾十年，人生來到這個階段，大家的觀念就是很莫名的一致，可以換一種心態來面對比賽這件事。
不過講真，背后我們也有很努力地排練。當時節目在海南拍攝，不錄制的時候，其他哥哥多數離開海南，返回家中，而我們幾個大灣區哥哥只能逗留在當地，我們就每天去排舞室練習。等到下一次錄制時，我們其實已經練得非常熟了，才會在鏡頭面前顯得好像很懶。
南都娛樂：請分享5首你近期喜歡聽的粵語歌？
梁漢文：近期我最喜歡的一首新歌是《緊急聯絡人》，旋律特別吸引我。
因為我接下來有演出，所以最近聽回了很多我以前寫的歌，想推薦給大家：《北極光》《我怕我會愛上你》《重新做人》《羅曼蒂克》《一小時沖印》。
南都娛樂：2024年是粵語歌50年，粵語歌對你而言有著怎樣的意義？
梁漢文：如果沒有粵語歌，我不知道梁漢文會是什么。對我來說，粵語歌是最重要的藝術品。這半世紀以來，這件藝術品讓很多人獲得了內心的富足，幫助很多人解開心結，也陪伴了很多人度過孤單的時刻。我覺得這件藝術品非常偉大，我們應該好好地傳承。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為粵語歌做些什么，因為我已經不是以往能夠錄很多粵語歌唱片的階段了。我有一個還沒有想得特別透徹的想法：希望接下來我能夠唱很多以往我喜歡的粵語歌，做一些符合現在時代的改編，或是將現在的新歌跟以前的老歌mix在一起，說不定可以做成一場演唱會。
南都娛樂：對于當下粵語歌的發展，你有哪些建議或者期望？
梁漢文：我覺得現在的粵語歌可以再大膽一點。我們以前做唱片，唱片公司會有很多的“計算”，這首夠不夠K？能不能流行？這首歌給這個歌手，能幫助賣碟嗎？現在不用考慮這些事情了，因為根本就不賣碟?，F在大家都有自己的平臺，就可以嘗試一些大膽的內容，比如填詞題材、音樂風格，發揮自己的小宇宙，說不定就能找到自己的一片天。這可能也是現在粵語樂壇新的空間、新的希望。
采寫：南都記者 鐘欣 實習生 林睿媛 王靜媛
攝影：南都記者 鐘銳鈞
寫真圖片：受訪方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