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之文不想再繼續忍受網暴了。
自打走紅之后,除了慕名而來合影的游客,家門口常年聚集著拍客,他們從各地而來,通過拍攝朱之文的日常賺流量、打賞。甚至朱之文想去僅隔幾十米的兒子家,為了不被拍到,也只能爬梯子翻鄰居家的墻。
不斷入侵私域的還有網暴、謠言。有人稱朱之文有高額財富、私生活混亂,在他的照片上配有侮辱性文字“偽君子”,說他逃稅。
這些視頻徹底惹怒了朱之文,他不再相信“忍一時風平浪靜”。2025年2月18日,朱之文刑事自訴網暴者侮辱、誹謗案在徐州經開區人民法院開庭。在庭審現場,他見到了連續網暴自己長達四年的人:自2020年4月起,持續發布攻擊性視頻290條左右,其中29條播放量超過5000次,播放量最高的一條達21萬。此前,他對這個網暴者一無所知。
朱之文在樹下放聲歌唱。受訪者供圖
“想跟網暴的人拼命”
2023年3月起,朱之文不斷收到多個朋友轉發的視頻截圖,截圖里他的大頭照被P在一個穿著囚服跪著磕頭的卡通形象上,配有侮辱性的言論。甚至在他的照片上寫“垃圾中的極品”“打倒大衣哥”,他的父母、兒子、兒媳,甚至幾個月大的孫子也無一幸免被波及。
朱之文不明白,為何網絡上的人會對自己有如此大的惡意。
他原本是山東省單縣朱樓村的普通農民,農閑時在建筑工地打零工。因為熱愛唱歌,2011年,他參加山東電視臺節目《我是大明星》濟寧地區海選,演唱《滾滾長江東逝水》奪得年度總決賽冠軍。
同年12月,他參加中央電視臺真人秀節目《星光大道》年度總決賽,奪得第五名,高大的身材、一身軍綠色大衣、寬臉高顴骨,樸實的農民形象配上洪亮的嗓音和接地氣的演唱,從此朱之文成為家喻戶曉的草根明星。
隨著名氣而來的是煩惱。短視頻逐漸興起后,許多拍客來到朱之文的家門口,拍攝他的日常起居,以收獲高流量和打賞。連鄰居、同村村民都加入拍客的行列,把手機攝像頭對準朱之文。
除了鏡頭,謠言和詆毀也入侵他的生活。2020年,朱之文就注意到網絡上有人發布網暴視頻,但他當時演出很多,沒有時間理會。他以為,隨著自己熱度下降,網暴就會自動消失。
但2023年再次看到這些內容時,朱之文感到“心煩、窩火,想跟他(網暴的人)拼命”。他想不通對方究竟為什么持續地對他和他的家人惡語相向,“我的父母在我出名前就已經去世,我家老人招你惹你了?”
起初,朱之文并不想與網暴者對簿公堂,代理律師楊安明多次聯系網暴者,希望對方刪除視頻、賠禮道歉。但讓朱之文沒想到的是,網暴者一聽是律師立刻掛斷電話,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在網上繼續發布視頻辱罵朱之文。
朱之文決定不再容忍,2023年5月,他委托律師收集證據,向法院提起訴訟。
2月12日元宵節,朱之文在鄂爾多斯伊金霍洛旗的元宵節晚會唱歌。受訪者供圖
“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
“素未謀面,無怨無仇,罵的話特別難聽?!北本┲卸蓭熓聞账鶙畎裁骺吹阶C據后說,2023年8月,律師前往公證處將所有帶有侮辱、誹謗內容的視頻進行證據固定,并向北京互聯網法院起訴網絡平臺,要求官方平臺披露自媒體號主個人信息。
之后案件的立案過程也頗為曲折。拿到自媒體號主的戶籍地址后,楊安明與朱之文在其戶籍地管轄的法院以侮辱誹謗為由提起刑事自訴,一審法院裁定不予受理,上訴到徐州中院多次溝通后,一審法院最終受理。
“網暴的違法成本特別低,但是維權成本很高?!睏畎裁鞣Q,從2023年5月決定維權到正式立案共用時一年四個月,歷時近兩年才迎來了案件開庭?!霸熘{一張嘴,辟謠跑斷腿?!?/p>
楊安明提到,刑事自訴案件面臨立案難的問題。他解釋,一般網絡上的網暴或侵權行為通常走民事途徑,原告以侵犯名譽權為由向法院提起訴訟。近幾年網暴現象頻發,國家出臺了相關法律規定。根據2013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布的《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同一誹謗信息實際被點擊、瀏覽次數達到5000次以上,或者被轉發次數達到500次以上的,應當認定為誹謗行為“情節嚴重”,達到刑事立案標準。
在此案件中,網暴的時間跨度非常長,侮辱誹謗的視頻數量多,瀏覽次數超5000次以上的視頻數量多?!捌渲杏幸粋€視頻播放量超過21萬,遠超國家規定的刑事立案標準幾十倍,性質非常惡劣?!睏畎裁鞅硎尽?/p>
朱之文在2025年2月18日開庭時見到了涉嫌網暴者,她是一名中年女性。被律師問到網暴的理由時,她回答是“腦子一熱、一時興起”,并多次跟朱之文道歉,“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給我一個改正的機會吧。”她稱,多次掛斷律師電話的原因是她以為是詐騙電話。
對于網暴者的說辭,朱之文并不接受。“持續網暴四年,怎么可能是腦子一熱?”他說,開庭前,他從未聽過網暴者的道歉和悔過。只有律師接到過網暴者丈夫的電話,對方表示愿意代替妻子道歉,希望朱之文可以接受庭前調解,不要走到開庭那一步?!熬W上惡劣地攻擊我這么多年,道歉電話都不親自打,完全沒有誠意?!敝熘木芙^調解。
朱之文在家中照看出生不久的小雞。受訪者供圖
“不想再遷就任何人”
朱之文不想繼續容忍的不止網暴,還包括每天守在家門口拍攝他的人。
面對這些不請自來的拍客,朱之文很頭疼,他幾乎每天都會接到朋友的電話,“朱老師,我有個外地朋友來看你,你把門打開合個影吧?!敝熘恼f他不是一個擅于拒絕的人,他不想得罪朋友。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礙不住面子,只能迎客,但有些人不是拍張照就走,他們圍著朱之文,從天亮拍到天黑。甚至過年期間都有人留守在村子里拍視頻。
經過幾年的打擾,朱之文說他“不想再遷就任何人”,“現在誰的朋友我都不接待,不想見就不見?!?/p>
從2025年農歷新年開始,朱之文不再開門合照,他知道,拍視頻的人就等著他過年出門走親戚,特意等在門外,他偏不出門。不管誰在門口蹲守、打電話求合影都被他拒之門外。
時間久了,聚集的人慢慢散去,2月19日,門口只剩下一個拍客?!凹沂俏业乃饺丝臻g,以后我不會叫外邊的拍客、生人進入我家?!?/p>
從農民成為歌手的這些年,他說他感恩電視節目給他帶來的名氣,感恩觀眾愿意聽他唱歌。但現在,演出的壓力和奔波也讓他力不從心,外出演出次數也慢慢減少。往后的時間,他想“順其自然,隨心所欲地過”。
最近宅在家中的時間,每天醒來,喂雞、洗衣、劈柴、打掃衛生,他感到安逸、平靜。
新京報記者 喬遲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陳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