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漠的作品已經在芒果劇集的體系中走出了一條具有明確風格化的路子,并借助口碑成為芒果劇集對外的標識之一。穩定的作品質量背后,是一個基于共同志向、審美和信任形成的工作室團隊。
作者 | 趙銘(上海)
28歲裸辭的女兒,48歲高齡待產的母親,作為「情感三部曲」最后一部,導演李漠在《180天重啟計劃》塑造了一對非典型的母女關系。在此之前,他執導的《我在他鄉挺好的》描述了北漂年輕人的友誼,《裝腔啟示錄》刻畫了都市男女愛情的試探和周旋,《180天》則落在親情,講述了一個關于「回歸」和「重啟」的故事。
擅長對都市年輕人生存境況和心理狀態進行描摹,在《180天》之前,李漠已經有三部作品達到豆瓣8.0評分,在形成鮮明風格的同時實現了作品口碑的穩定,這在年輕的創作者中并不常見。同時,他也是當下最有用戶意識的年輕導演之一,始終愿意通過作品、或是在社交媒體積極地與年輕觀眾建立對話。
可以說,李漠的作品已經在芒果劇集的體系中走出了一條具有明確風格化的路子,并借助口碑成為芒果劇集對外的標識之一。穩定的作品質量背后,是一個基于共同志向、審美和信任形成的工作室團隊。
2020年,在為芒果TV招募具有現實主義表達的新銳導演時,田瑩發現了李漠,并成為其與芒果合作的首作《我在他鄉挺好的》的制片人。在那之后,兩人成為審美、創作趣味相符的搭檔,并于2022年成立用心玩工作室,成為少見的導演和制片人共同為核心的工作室。
用心玩的定位是呈現都市人的困境切面,提供有共鳴感、思考性和高口碑的精品劇集內容。與其他平臺定制劇工作室所采用的「半自制」模式不同,從劇本到剪輯再到宣發,李漠在用心玩實現了高度主控項目的自由,其風格貫穿項目的各個環節。
讓創作理念落地的過程中,兩個85后青年創作者,在管理和協作層面呈現出更開放的心態,有意識地建立一個強調平等而非權威的創作小圈子,比如田瑩在工作室內部強調「讓每個人有所得」的平等氛圍,比如李漠吸引更多理念相近、有信任基礎并相互了解的北影年輕校友參與到創作中。
面對不斷變化、受到沖擊的劇集市場,真誠、共情始終是用心玩的創作底色。在情感三部曲之后,李漠和田瑩也希望能抱著更長遠的規劃,去思考新的表達。就像「用心玩」這個名字的來源一樣,「創作的時候,要玩得用心,也要玩得開心。」
1重啟計劃
28歲的女兒在遭遇情場職場雙失意后,突然聽聞已經再婚的48歲母親懷孕。圍繞這對新型母女關系,《180天重啟計劃》展開了一段具有戲劇性的重組家庭生活。
李漠第一次接觸這個故事,是來自相識已久的浙江影視制片人桑敏玲的邀約。2022年,《裝腔》拍攝期間,她向李漠發出邀請,并找來韓家女擔任編劇——在此之前,韓家女曾憑借《我不是藥神》等作品,展現其對現實主義題材的洞察與思考。
在李漠看來,這也是一次難得的合作機會。在第一版劇本中,他看到韓家女的劇本有獨特的個人風格,犀利、幽默,如今劇中的很多喜劇橋段都已經成型。同時他也提出,劇本還需要一些走心的部分——比如三代女性的覺醒和代際之間的溝通,這是他眼中的故事內核。
三方很快取得共識。在保留劇本原有的喜劇風格之上,延續對都市年輕人生存境況和心理狀態描摹時,那種溫暖、共情的底色,李漠補充了更多人物關系之間治愈的部分,在生活中人的心態、關系、行為邏輯增添共鳴點。此外是增加角色的故事線,比如吳儷梅年輕時代,外婆的故事,李言的故事,一一展開每個人的前史和現在的因果關系。
李漠覺得,城市的文化和風土對人物有著微妙的影響,每一次開拍前,他都盡可能地深入到當地體驗生活。這一次在劇本調整過后,2023年,他全家搬去杭州采風。搭檔、工作室制片人田瑩結束了《裝腔》的宣發后,也加入了進來。
一直以來,剪輯被李漠視為作品品質的重要一環。相比以往,李漠在《180天》的剪輯上做了更極致的嘗試,使用了「插敘+閃回」的雙時空敘事模式。想到讀書時共同的導師張巍曾提到的「兩個片段放在一起,要產生第三種意思」,他和剪輯指導徐維寬決定讓顧云蘇和吳儷梅兩個時空形成互文,這個時空得不到的答案,在另個時空發現根源。
與時代情緒相呼應,《180天》中,李漠賦予人物更當下的價值觀,也引發了觀眾對母女關系和個人選擇的新思考。
三代女性,代表了三個時代里女性的覺醒和成長。在50后外婆的世界里,家庭是第一位的;吳儷梅是70后,在望子成龍的時代氛圍下,也思考著這種價值觀念的唯一性,勇敢選擇、決絕修正——在吳儷梅的部分,李漠想要強調,「在母職之外,媽媽首先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婚姻一定要有一方做錯了才能離婚嗎?愛情不存在了,選擇愛自己也很重要」。
顧云蘇是90后,這一代個人選擇更多。但隨之而來的是各種紛亂的聲音,不要這樣、不要那樣,「在每一種選擇背后都能看到負面的東西,讓這代年輕人很困惑。他就蜷縮在那里,不知道該往哪里走」,李漠覺得這種心態和《裝腔》也是一致的,「這個時代的人就是害怕受傷」。
就像劇名從原著的「陪產計劃」改為「重啟計劃」,李漠希望和顧云蘇一樣處于困境的年輕人能勇敢地向前一步,「重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不害怕。就像吳儷梅一樣,失敗了人生還可以再來。而不怕失敗的勇氣是特別重要的品質」。
「重啟」之外,更重要的是「回歸」。年輕人怎么回歸家庭,和家人重新建立關系?這也是故事最初吸引李漠的一點。他覺得,這一代年輕人很多與父母有隔閡,雙方很難建立良好的溝通。「如果有彼此相愛的心,為什么不能放下對對錯的執念,求同存異呢?關鍵在于溝通」。
李漠希望自己的作品讓觀眾有更多參與感,這一次在《180天》,他的實踐方式是向網友征集寫給家人的信,并在片頭用日記隨筆+DV錄影的形態呈現。他覺得這是一部能讓人共情的戲,希望借此為大家提供一個溝通和表達的窗口。
很多人在寫信的過程中,第一次和家人袒露心聲,他很高興,「一部電視劇播出后,除了數據,還能有一些形而上的意義」。
2「用心玩」
對于很多在都市生活的年輕觀眾群體,李漠正在成為當下最有認知度的青年導演之一,以及芒果劇集對外的標識之一。
《裝腔》播出后,李漠因其執導的三部劇《他鄉》《三悅》和《裝腔》都在豆瓣獲得了8分以上的高分而上了熱搜。口碑穩定的同時,李漠「真實、接地氣的都市現實主義」的風格化路線逐漸凸顯。「李漠導演」成為許多年輕觀眾眼中的質量保障。
李漠2021-2025年導演的5部作品的豆瓣評分
同時,李漠也是少有的持續對觀眾保持開放和交流意愿的青年導演,在田瑩看來,愿意主動靠近、了解年輕人是李漠身上寶貴的一點。他重視觀眾的討論和反饋,主動分享自己的創作感受,還會在小紅書熟練使用一些社區用戶才熟悉的標簽,被網友親切地稱為「Momo」,是鮮活的創作者朋友。
在芒果體系內部,李漠和田瑩搭檔組建的「用心玩工作室」的定位也是面向年輕觀眾,立足于社會議題,展現當下都市人的困境切面,提供有共鳴感、思考性和高口碑的劇集內容。「希望引發思考和討論,但絕不能說教」是用心玩的創作標準。
從《他鄉》展現在大城市漂泊的友情,《裝腔》里都市人自我保護不愿意嘗試和相信愛情,《180天》里東亞典型的親情關系,用心玩在不斷摸索更多類似的內容。
李漠
在芒果,甚至在整個長視頻平臺,以導演和制片人共同為核心的工作室也并不多。李漠和田瑩分工明確,田瑩負責制片、宣發以及平臺的各種事務,李漠則專注創作。李漠說,他給田瑩的微信備注是「人生搭子」,田瑩是懂創作,審美趣味也相符的制片人。在為追求極致內容殫精竭慮的「苦旅」中,兩人一路互相攙扶、是「四部戲都拆不散」的伙伴。
二人的相識,起源于芒果季風劇場的搭建。2020年,田瑩離開了湖南衛視品牌戰略崗位,抱著想要做更落地的內容的愿望,成為季風劇場的策劃。當時,季風劇場想做引領年輕人審美的短劇集,田瑩生于1988年,成長過程中也受很多美日韓劇集的影響,而那些劇集往往比較短小精悍。她的第一要務,就是從市場挖掘一批具有現實主義表達、關心弱勢群體和當下人生存狀況的新銳導演,拍攝精品短劇集。
田瑩
在遇到田瑩之前,李漠經歷了年輕創作者初入市場所要面對的「被挑選」,在各個工種摸爬滾打,還做過一段時間剪輯師,之后才導演了自己的第一部網劇——《女孩們在那年夏天》。
正是這部作品,讓田瑩注意到了他。短短三集,田瑩看到了李漠對群像、單集結構的把控,鏡頭語言、選角、音樂上的審美,以及「很少有男導演能以女本位的邏輯去表達女性形象」。
第一次見面,田瑩沒有像其他制片人一樣很快進入到「你擅長什么、你想拍什么」等話題。而是從日常切入,耐心地聽李漠聊了四個小時。也在這種不經意的討論里,兩人很快在審美、內容方向上相互確認。「一個題材可以開發成很多方向,但能在表達切口和議題上有共識很難得」,田瑩說。
從受邀參加季風劇場發布會,到沒有像年輕導演經常遭遇的那樣先簽長約才能合作,李漠覺得自己在芒果TV得到了足夠多的尊重和認可,也讓他想回饋更多。對他來說,相比大流量、大曝光,他更在意選擇和主控作品的自由,比如能深度參與從劇本到拍攝到后期等每個環節。
2024年,李漠獲得芒果「2023雙平臺年度領軍人物」
2022年,籌備《裝腔啟示錄》期間,李漠和田瑩成立了工作室,有了獨立完整的團隊。田瑩把之前在湖南衛視工作的同事邀請進來,成為工作室最初的兩個執行制片人。
這幾年,李漠和田瑩并肩完成了多個挑戰:《他鄉》是李漠和田瑩的第一次合作,在緊張的周期下,「我們很明確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這個項目更好,大家為了項目很無私,這種無私是很感人、很少見的」,李漠說,他們就此確認了對方是長期合作的伙伴;拍攝《裝腔》時,李漠已經通過《他鄉》和《三悅》建立起了「8分劇」的口碑認知,團隊希望能進一步鞏固口碑;而在《裝腔》之后,兩人希望在《情感三部曲》中做出新的突破——于是有了如今的《180天》。
在《180》播出期間,用心玩正在為新的項目做前期籌備,田瑩表示,用心玩不會傾向于那些已被市場驗證過的IP方向、作者和人設,依然關注內容本身。首先是人物是否有足夠吸引人的特質和表達空間,其次是故事的豐富度、完整度和共鳴性,是否能延展出更多話題。
IP采購如今成為長視頻平臺的主流選擇,即便是改編,李漠也會在保留原著內核的基礎上進行再創作,讓故事更自然、落地。比如《裝腔》原著并沒有展開許子詮的職場線,但為了表現棋逢對手的愛情,就必須塑造兩個完整的人物故事。
李漠也在嘗試原創更多的新故事——《燦爛的風和海》就是一次成功的嘗試。他會在遇到打動自己的題材和事件時,從議題和表達出發,塑造新的人物和故事。
在當下,年輕人的思潮、所處的環境,都處在快速變化當中。「從變化當中尋找共性和最大公約數」,是用心玩前期策劃的方向。
除了劇本開發,用心玩在劇宣層面探索更多的玩法。比如當李漠和演員私下聊天發現值得與觀眾互動的內容時,就會即時性地「空降直播」,這在《裝腔》和《燦爛》非常明顯。一位觀眾還曾留言,很喜歡聽主創們做這種「走心」的分享和解讀。
工作室還會根據觀眾的呼聲準備周邊。比如,李漠對音樂的擅長讓每部劇集的OST都保持高水準,觀眾會提出購買唱片的需求。后來《裝腔》抽獎贈送了黑膠唱片,《燦爛》制作了CD和明信片,《180天》也將會以互動形式抽獎。「這樣,劇集不再只是一個內容,而能在觀眾的生活中留下真實的紀念」,田瑩說。
李漠為喜歡《燦爛的風和海》的觀眾贈送了原聲CD
3.「海賊王」
在《海賊王》里,路飛為了尋找海賊王哥爾·D·羅杰留下的財富「One Piece」選擇出海冒險,在旅途中不斷尋找志同道合的伙伴,組成草帽航海團,書寫了一段關于友誼、堅韌、勇敢、智慧的熱血之旅。
李漠是動漫愛好者,他很喜歡用《海賊王》里的伙伴關系來形容自己的團隊。就像故事里的伙伴在許多個險境彼此支撐,對于年輕的內容創作者來說,也需要一支具有高度認同感和信任度的團隊。
與其他平臺的「半自制」有所不同,芒果TV、尤其是用心玩工作室的定制劇,從導演到制片到后期全都是自建團隊。這使得工作室的每個項目都需要全員高度投入,群策群力。
在工作室「一年播一部」的目標下,從立項到排播,芒果往往會為項目留出十個月籌備期。從劇本、前期籌備、選角、拍攝到剪輯,有限的周期內需要團隊內部高度的信任和配合。
田瑩(左一)與李漠(右一)
除了李漠和田瑩,工作室從最初的兩個執行制片人,擴大到三個制片人、兩個策劃、兩個宣傳,大多數成員都是90后。每次招募新成員時,李漠和田瑩最關心的不是技能,而是「你將來想做什么?你的人生有哪些期許?你有哪些愛好和正在探索的東西?」
這和他們所追求的團隊狀態有關:讓大家在其中都有所得。每個成員為創作所付出的努力,能對他未來想要抵達的方向有所幫助。同時,各不相同的愛好和背景,也能讓團隊在策劃時有不一樣的聲音,盡可能多地輻射不同觀眾群體。
在李漠看來,田瑩已經越來越成長為一個團隊中很有領導魅力的大姐姐。而不以領導自居,更強調相互尊重,也是田瑩越來越明確的方向。
在名為「心想事成」的團隊小群里,田瑩會給每個團隊成員的昵稱中備注生日;除了拍攝階段,李漠平時待在北京,大家會在群里高頻交流、學習,分享日常和趣事——最近的一件趣事是,一個同事分享了通過deepseek測出的正緣畫像。
最讓李漠開心的,是聽到工作室的「小朋友們」告訴自己,「我很高興在走上創作道路時遇到了你們」,他越來越有信心,用心玩將來會成為一個非常好的創作小團體。
在影視行業,許多年輕的創作者早期沒有太多機會,需要面對被市場認可的隨機性。創作層面,李漠在外部聚集了一批創作理念和追求相近的伙伴,很多都是他在北電的同學、師弟師妹。比如《180》的剪輯指導、也是《燦爛》的聯合導演徐維寬,是李漠認識超過十五年的同門;《裝腔》的編劇,是李漠的研究生同學郎群力;《燦爛》的剪輯指導孟園、美術指導于浩然,也都是李漠的校友。
同時,李漠積累了一批相互欣賞、合作默契的「熟人」演員,如韓東君、周雨彤、耿樂,也讓一些新人有了自己的代表角色。在演員們的眼中,李漠導戲時是松弛的、開放的,給演員足夠安全感。他會和演員處成朋友,找到演員自己和角色最貼近的點;不強迫演員記臺詞,而讓演員用舒服的方式讓臺詞自然流淌,這種共創的氛圍能讓現場迸發出更多火花,并讓演員呈現出與過往市場認知不同的可能性。
《180天重啟計劃》劇組拍攝現場
李漠不喜歡掌控和權威,更追求平等,所以松弛的另一面是,技術層面,他把自己的工作更加精準化,鏡頭、燈光、服裝、場景等所有環節提前準備好,用來提升效率。
他曾經回憶起自己剛做導演時,從跟演員溝通、到跟各部門溝通、把控周期、拿到剪輯權都是挑戰。田瑩覺得,這幾年,李漠變得越來越成熟了,更加堅決了一些。而對年輕群體的關注和靠近,是始終沒變的。
對李漠來說,「真誠」很重要,「我們這種工作特別容易讓人有飄飄然的錯覺,覺得自己是個人物。其實我們和大家一樣都是打工人。這樣就能共情、互相體諒」。提到和網友的高頻交流,他表示,「別人喜歡你,出于禮貌也要表達感謝,而且我本來也鼓勵大家多溝通,就要主動表達」。
在網上,很多觀眾也用「真誠」形容李漠本人和用心玩工作室的作品,李漠和田瑩非常珍視這樣的評價,也讓他們更加篤定不能辜負觀眾。關于團隊的下一步規劃,他們選擇用「沉淀」來回答。
在組建工作室的這幾年間,李漠得以創作了很多自己想要表達的內容。他曾用「順」來形容這幾年的歷程,但又常常對自己的狀態保持警惕。比如,他意識到在追求極致內容的過程中,持續高標準的工作對團隊創作也是一種消耗,所以接下來,調整節奏,抱著更長遠的規劃去思考新的表達,是重要的。
就像李漠給工作室起的名字「用心玩」一樣。在福建一個寺廟,李漠在一塊石頭上,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心」的刻法——中間那一點被寫在了「鉤子」的下面,意為「一點小事別放心上」,這很打動李漠。「這個行業有很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所以你就當是在玩,但要用心地玩。盡人事聽天命,做成了很好,做不成就當玩了一趟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