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技狂人》在中國上映三天,票房不足600萬元。 制圖:李潔
■本報記者 柳青
在電影《特技狂人》里,一位老奸巨猾的制片人忽悠淳樸的特技演員時,說了一段堪稱行業金句的臺詞,她把所有的商業電影比喻成“用煎得噴香的培根包裹點啥”,關鍵在于“外面的培根要足夠誘人”。參照這句臺詞,《特技狂人》備好了“培根”的配置,一對主演瑞恩·高斯林和艾米莉·勃朗特業務能力在線,笑點燃點一個不少。然而這塊完成度尚可的“香煎培根”并沒有如預想般誘惑足夠的觀眾,影片在中國上映三天,票房不足600萬元。
水準平庸但依靠IP觀眾基礎成為市場現象級產品的《猩球崛起:新世界》,和使出渾身解數仍無法有效吸引觀眾的原創作品《特技狂人》,這兩者之間,后者更觸及好萊塢當下的痛點:即便“廚子”并不差勁,電影的大部分“菜式”正在失去對新一代觀眾的吸引力。
片名《特技狂人》,瑞恩·高斯林扮演的男主角科爾特身份是好萊塢的特技演員,參與過大量A級大制作,他的好朋友分布于電影特技領域的不同工種,他們在片場“上山下海”,用攝影機鏡頭看不見的“詭計”制造了商業大片里的奇觀場面。但整部影片并非是對特殊工種、特殊人群“祛魅”的行業片,事實上,觀眾能從影片正片里了解到的關于特技工作的“常識”,還不如片尾的紀錄式花絮片段。特技從業者所涉及的風險,工作本身之繁重與枯燥,這些都沒有正面出現在影片中,正相反,這是一部從頭到尾冒著浪漫泡泡的爆米花電影。
《特技狂人》的底色是浪漫的,但它不盡然是粉飾電影工業或電影從業者,更談不上給幕后工作者寫一封廉價的情書。它的浪漫在于它本質是一部極為老套的小人物的愛情喜劇,大衛戰勝歌利亞,默默無聞的人反擊了權貴,野百合擁抱了春天,這是陳舊的老派風流。但在商業電影踟躕不前的當下,《特技狂人》仍然堪稱一部有追求的娛樂電影,因為它充滿自嘲精神——讓瑞恩·高斯林這樣的大明星來演不名一文的小演員,這足夠反諷;讓一段陳舊不堪的“逆襲人生的奇跡愛情”,發生在被詬病喪失創造力的電影工業內部,這就更反諷了。
《特技狂人》在中國公映時,恰逢最新一集《瘋狂的麥克斯:狂暴女神》在戛納影展首映。這構成了頗為微妙的對照記,《瘋狂的麥克斯》這個系列最初是碧血黃沙背景中的B級科幻片,而《特技狂人》的主角們正焦頭爛額拍攝的那部電影恰恰也是風格類似的B級科幻片。公允地評價,《特技狂人》的導演通過不斷地戲仿經典、戲仿同行、戲仿專業主義,在影片中制造了層出不窮的趣味。《殺死比爾》《邁阿密風云》《瘋狂的麥克斯》《星球大戰》《銀翼殺手》……這些在過去半個世紀里好萊塢最有代表性的作品,紛紛以“玩笑”的方式在《特技狂人》里再現。是的,并不是自憐自哀或自我感動的“致敬”,而是充滿自嘲的玩笑。當男主角因為藥物反應不斷看到一頭飄逸的獨角獸,或男女主角在大銀幕分屏的畫面上一本正經地討論著“用分屏畫面表現男女愛情”,這些段落固然會激發電影迷“知識索引”的趣味,但首先在直觀的層面,它們洋溢著視聽的趣味,這份電影娛樂趣味,在當下的大部分商業電影中已然不多見。
《特技狂人》調侃了“特技”這個概念背后、成為好萊塢經典的商業大制作,它也調侃了《諾丁山》和《風月俏佳人》這些進入電影史的“小妞電影”,當然,它也由此完成了自我調侃,因為它的故事就是發生在電影工業內部的、混合著“特效大場面”和“浪漫愛情”的老黃歷。《特技狂人》和它戲仿的電影們是同類,既是盡職盡責的、面向大眾的娛樂片,又是拍得工工整整的三幕劇結構劇情片,娛樂性和傳統性是同在的。于是,《特技狂人》就此遭遇了最大的悖論:規矩、本分、像正常/傳統電影那樣的劇情片,已經很難兼容娛樂新一代的觀眾。
同樣是瑞恩·高斯林主演的《芭比》,在去年席卷全球。《芭比》的“肯”比《特技狂人》的科爾特更有趣嗎?不見得,在一定程度上,科爾特是不討嫌的肯。《芭比》更有話題性嗎?也不見得,《特技狂人》把職場性別議題用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包裝了。然而正是這個婉轉的包裝對更多的年輕觀眾而言是顯得多余的,《芭比》被中老年評論家非議的“沒有合理的戲劇”,又何嘗不是它獲得觀眾的關鍵?作為一部地道的爆米花電影,《特技狂人》業內叫好、票房遇冷,這直白地驗證著電影從敘事方式到視聽表達都走到劇變的岔路口。畢竟,正在進行中的戛納影展,主競賽單元的一部參賽片里甚至出現了豎屏的畫面,是不是能預言,商業電影繼敘事段子化之后,大規模出現豎屏也不遠了?
《特技狂人》固然是一塊噴香的“培根”,可惜現在的觀眾不愛這道菜。